少年忙追了上去，似乎迟疑了一下，从腰间香囊中，掏出了一朵花来。</P>
安珞亦是跟了上去，发现她少时果然是一向好哄，此时见到少年变出这一朵花来，也就消了气，听少年说起别处有簪花的习俗，便也将那朵花戴到了发间。</P>
簪花啊……</P>
安珞的目光落在儿时自己的发间，饶有兴致地微微眯眼。</P>
那是一朵芍药，在边城并不生长，也不知道少年当时是从哪里弄了这么一朵芍药来。</P>
……说起来，这倒是她上一世，唯一簪过的一次花。</P>
之后倒也没再无什么特别之事，安珞只跟着少时的自己和好友，看着小小的少女和少年，一同逛了这一场花朝灯会，又在绽开的烟花之下，被她爹派来寻他们的手下兵士塞进马车、“抓捕归案”。</P>
回府的路上，少时的她太过困倦，便睡了过去。</P>
待到再次睁眼，安珞发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她已回到了漱玉斋中，自己的房间。</P>
她微微偏头，只见桌上花瓶之中，已是空空如也。</P>
那忆梦香已经燃尽消失，就像经年之前，与她发间芍药一同不见的、那记忆中的少年。</P>
…………</P>
叩叩——</P>
“主子，卯时二刻了。”</P>
敲门声响起，床上的人微微颤抖了一下，猛然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P>
细微的窸窣声从屋中传来，追擎知道主子这是醒了，便也不再多言，退到一边。</P>
闵景迟从床上坐起身，扶额垂眼、青丝遮面，又怔了好一会儿。</P>
他思绪还陷在刚刚的梦境之中，一时间缓不过神来。</P>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P>
梦到他心上那姑娘，一直没有放下面容被毁之事，花朝节上、靖水河边，她欲轻生，幸好他当时寻了过去，将她救了下来，就如同昨夜一般。</P>
昨夜……昨夜？</P>
想起昨夜水中，那姑娘一双狐眸凌然，问他到底是谁、又上手就来夺他面具的恣意模样，闵景迟又不禁失笑了一瞬。</P>
他转头向桌上望去，那里一盏未曾点亮的河灯，破碎了一半。</P>
但不同于昨夜，梦中之时，他似乎还未曾再次“结识”那姑娘，因此倒也不怕暴露身份，遂直言开口，劝慰那姑娘放下心结。</P>
就像那姑娘第一次拖他出府时劝他说，他的眼睛生来是为了让他看人，而非让人看他，不要因为那些世俗而肤浅的目光，而将自己的心自困其间。</P>
现在想来，即便是在他的梦中，那姑娘最初的目的也只是那盏河灯吧，他分明知道她通晓水性，却也还是会关心则乱，什么轻生相救，不过是一场啼笑皆非的误会。</P>
……毕竟她尚不足十岁之时，便能对他说出那番豁达之言，她之坚韧、倔强，又怎会是那般轻言放弃自己之人？</P>
在他的梦中，那姑娘自那夜之后，确实重新振作了起来，不再为容貌被毁一事所困。</P>
可也是那夜之后，她落水一事不知怎的传扬了出去，京中更是传出了是闵景耀救了她的传闻……不久之后，他便接到消息，安远侯府嫡女安珞，将嫁于齐王闵景耀为妃。</P>
他隐藏在人群之后，远远看着那花轿，走过他面前……</P>
闵景迟猛然抬眼，睫稍轻颤，似乎一场噩梦又惊醒了一遍。</P>
他凝眸压下心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痛感，有些慌忙地起身下床，急喘了两下平复呼吸，来到镜前。</P>
镜前小巧的银盒之中，浅碧色的药水中泡着两片墨色的叆叇。</P>
闵景迟伸手拈起其中一片，忍着药水的酸涩覆于眸上，微微抬眼。</P>
镜中映照着，一黑、一金，两只瞳仁。</P>
…………</P>
“……哈，不是我听错了吧？齐王您这意思是，让我派人去街上散播，安家大小姐昨日离开百花灯台后落水，幸得你搭救方才无恙的消息？一大早把我找来，就为了这？”</P>
影钧听到闵景耀的话，直接坐到桌边，打着哈欠给自己倒了杯茶，毫不掩饰地将一抹嘲讽之意挂上嘴角。</P>
“怎么，齐王殿下不会真得天真到，以为只靠这种手段，就能毁了安大小姐清誉，让她嫁来你齐王府中吧？”他讥诮道。</P>
闵景耀听到影钧话中讽意，面色难看，冷哼一声道：“能与不能不劳你费心，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P>
影钧眯着眼喝了口茶，听到闵景耀这话，面上嘲笑更加明显：“齐王倒还真当那安远侯府是吃素的了，这般无中生有之事，便是散播了出去又能如何？我可不是常离，这般绝顶的粗陋蠢计，我为何要去？”</P>
眼见影钧不听差遣，闵景耀却拿他又没什么办法。</P>
为防之后被安远侯府查到他头上，这传播谣言一事，他是不好派自己的人去办的，因此也只能忍下心中怒意，沉着脸解释道。</P>
“此事若真是无中生有，传了自是无用，可若那安大小姐昨夜确实落了水，又确实被一男子所救呢！？”</P>
影钧闻言，这才看了闵景耀一眼，这才上了几分心，正色询问：“此话当真？这消息你从哪得来的？可确切吗？”</P>
谣言嘛，若十成都是假话，便是传了多半也是没人信的。</P>
可若这话，是七成真话中，夹杂这三分假话……那就会变成十成十的真话了。</P>
闵景耀眼底暗暗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只噙着抹冷笑：“这不用你管，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P>
眼看着影钧冷哼一声，终于遵命离去，闵景耀这才觉出有几分畅快，又唤来下人服侍，如平日一样，准备着一会去上朝。</P>
其实那消息……不过是他昨晚做的一个梦。</P>
梦中，他打开了昨天捡到的、那个安珞贴身丫鬟的锦囊，锦囊中有一纸条，那上面便写了安珞落水之事。</P>
之后便是散播消息、侯府求亲、娶得安珞……未来发生的一切，都符合他的计划。</P>
那梦中的感觉实在太过真实，让他坚信，那一定就是上天给予未来天子的启示！</P>
……至少，不仅仅是个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