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樊氏银楼能被闵景耀盘剥八成收益,就绝不可能不清楚闵景耀会如何行事,既知闵景耀会阻止银楼沽出,既知此事难行,若是有勇气反抗,那也不会被分去八成收益、也不会等到今日才要沽铺而去。</P>
那么,这樊氏银楼,如今突然下此决定,究竟是何原因?</P>
在尤文骥的一番讲述下,安珞这才明白了其中原委。</P>
原来,这樊氏银楼的东家便是樊夫人自己,樊便是她的本姓,而非是夫姓。</P>
这樊夫人本是外乡人,是约在十二年前,带着女儿来京。</P>
她的前尘旧事是何情形,尤文骥也不得而知,但从户籍记录来看,她乃是和离后独立女户之人,进京之后不久便盘下了西街的银楼,更名樊氏,经营至今。</P>
这一人在京本就独木难支,纵然天佑民风较开明,可女子顶门立户、又不可避免地要比之男子更为艰辛。</P>
或许也正因她是女户,闵景耀对樊氏银楼的盘剥才会如此得寸入尺,毕竟这世间毁掉一个女子的手段,可远比对付一个男子更加容易。</P>
而眼下,樊夫人准备沽出银楼,则是因为樊姑娘遭遇之事。</P>
她是所有姑娘的家人中,第一个赶到时仁堂的,也在所有人之中,最先开始为女儿之后的日子考虑。</P>
太清观一事,纵然受害女子无辜,可这悠悠众口又如何能缄?那蝇营目光又怎会无睹?</P>
上一世因自己半面之伤受过多少非议,只有安珞自己最清楚,而她这半面之伤与那些女子所受的伤害相比,甚至不值一提。</P>
她甚至是死过一回、重活一世,是认清了自己手中有枪有刀、有保护自己之能力,才继而有了面对一切目刃言刀的勇气。</P>
可那些女子的处境比她险恶万分,或许对她们而言,至少眼下,最安全的方式只有逃离。</P>
逃离此处、逃离京城,逃离一切窥视的目光和窃窃耳语,到一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或许才能当自己也重生了一次、才可以在别人眼中不是“被太清观掳去的女子”、而只是她们自己。</P>
这世间强者有强者的亮银枪,弱者也有弱者的护心镜,不过都是为了在这世间,保住自己那一方容身之地,面对或逃避,又有什么高低。</P>
若强者无法替弱者举枪,那至少别嘲笑她们躲藏的镜壁。</P>
安珞并不觉得樊夫人选择逃避有何不妥,相反,那是一个母亲宁可放弃一切,也要尽自己所能给自己女儿庇护的、最深沉的爱意。</P>
安珞心中微涩,垂眼轻呼了一口气,轻声开口。</P>
“……还是又我去与樊夫人说此事吧,正好一会也要再去看看、那些女子服药后的情形。”她说着,又向着闵景迟施了一礼,“剩下的布置,就劳烦昭王殿下费心。”</P>
闵景迟自是颔首应下:“安小姐放心。”</P>
此事商议完毕,三人又于其他事上聊了几句。</P>
待到安珞与二人分开,离开此处厢房回受伤女子安置之处时,她脑中还不禁思考着,尤文骥对她所说的、有关太清观一事的后续——</P>
在太清观她没有探索完全的地道中,官兵还找到了一些金银珠宝,想来也是那些妖道招摇撞骗所得。</P>
当今圣上仁慈,之前那几十名涉案官员抄家所得的财物、已经尽皆充入国库,而太清观又发现的这些金银,便由圣上下令,用以抚恤所有受害的女子。</P>
如今这些金银还在京兆府,如何发放要尤文骥之后再定。</P>
然而,圣上虽对受害女子仁慈,对太清观那些幸存下来的道人,却又着实免不了一番迁怒。</P>
如今圣上已经下令,不但要完全废除太清观,而且还要将所有幸存下来的道人,流放三千里出京。</P>
在太清观被侵占的日子中,那些道人一直生不如死地活着,每日都要忍受着被划开伤口取血,以维持那些妖道脸上的人皮面具。</P>
安珞很清楚,那些道人的身体经过长时间的摧残,早已是坏了根本,即便日后好生将养,已经损失的那些寿数也无法再弥补。</P>
而他们面上,那些经年累月一层层叠加的伤口,更是已经溃烂到无法愈合,之后的日子也不过是了却残生、等待死亡而已。</P>
那样的身体,便是安稳地活着又能活多久呢?流放三千里,不过就是促使他们死在路上而已……</P>
安珞正蹙眉想着,突然听闻一道怒骂声从远处传来,而那声音的主人,她倒是也正熟悉。</P>
“滚!你给我滚!滚去告诉你那主子,想占我的铺子,除非踩着我的尸体!”</P>
嘭——</P>
安珞微微蹙眉,快走了两步进到院内,正看到举着一条板凳、怒目而视的樊夫人,以及她面前不远,一个捂着额头的地痞。</P>
那地痞被樊夫人一板凳砸得一懵,晃了两晃才缓过神来,放下手来看清指尖的鲜血,顿时怒急。</P>
“你个给脸不要脸的贱货!你爷爷的头你也敢砸?我告诉你现在可不只是买铺子的事了,今天你非但得把铺子卖给我,还得赔你爷爷我这破相的损失!”那地痞嚷道。</P>
“赔?我呸!”</P>
樊夫人毫不示弱地一口吐到了他脸上,紧握板凳如同握着刀枪的战士,昂首站得笔直。</P>
“瞅瞅你长得那副狗头鼠脑的样,难道还有什么可破相的余地?我说了,要占我的铺子,就踩着我的尸体!他若有胆子杀了我那就来啊!来!若非要逼我、还不敢杀我,行啊,那就等着我在他府前一头撞死!”</P>
那地痞也未想到樊夫人竟是丝毫不惧,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处理这樊夫人之事,以往或是年末收钱、或是要求提高分的收益,每次都是他吓一吓、瞪两下眼睛,这女人也就怂了,乖乖封上钱银。</P>
今日这怎么突然就转了性!?</P>
既然老办法无用,地痞眼睛一转,淫邪地看着樊夫人眯了眯眼,立刻便有了一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