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思芸再也忍受不住，寻了个由头便匆匆离了宴席，从后门处、独自逃到了酒楼僻静的后巷之中。</P>
嘶吼的怪兽已经充斥了她的脑海，用尽一切向她叫嚣着要出来。</P>
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将手指伸入口中，抠向自己的喉间——</P>
“呕——”</P>
压抑的呕吐声下，是胃部接连不断的抽搐与痉挛。</P>
泣涕霎时间便从眼鼻中一同涌出、狼狈不堪。</P>
意料之外的脚步声从巷口处靠近，与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话语、却是来自于是闵思芸最熟悉、也最不想被他看到此时狼狈的那人——</P>
“思芸！？思芸你怎么了？”</P>
跟着闵思芸来到后巷的徐煜，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会撞见这样一幕。</P>
他实在不相信刚刚的那些话、这段时间莫名的态度，出于那个他认识的闵思芸的本心，折返回来也是想问个明白。</P>
“——别过来！”</P>
发觉来人的身份后，闵思芸尖声嘶喊了一声，迅速背过身去，不愿被对方看到她此时的脸。</P>
她本想让他看到与他般配的、变美后的自己，却不想……只让他看到了丑陋的妖怪。</P>
妖怪在她心底。</P>
妖怪将她吞噬。</P>
……她就是妖怪。</P>
“一定很丑吧？我现在。”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不是都已经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P>
“这时候你还在胡说些什么？走，我先送你回宫，再去给你请太医来！”</P>
虽是想着要问个明白，可看到闵思芸身体不适，徐煜便也顾不上再多问。</P>
他说着，便上前去抓闵思芸的手臂，却不想竟被闵思芸一把挥开。</P>
“我不用你管！”</P>
害怕被徐煜看到她此时的样子、更害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闵思芸推了他一把，便想就此离开。</P>
“什么叫不用我管！？”</P>
这一推也将徐煜推出了几分怒气，他想也没想就再次抓住闵思芸的手，屈臂往回一扯、便将其强行拉回。</P>
“这次你又想像之前一样将我避开？你究竟为什么要这般对我！？闵思芸！你到底是——这是什么？”</P>
质问拉扯间，徐煜突然发现了闵思芸手背上的红痕。</P>
闵思芸心中一慌，忙伸手想去掰开徐煜抓住自己的手指，掰不开后、又想以另一只手去遮掩住手背。</P>
她的这番表现、却更加重了徐煜的怀疑，他扯开了闵思芸用以遮挡的另一只手，仔细观察着那处红痕。</P>
“这是……是齿痕？为什么你的手背上会有……你！？你刚刚是自己——”</P>
“对！是！你猜的都对行了吧，徐三公子！？我说了我不要你管！”</P>
想要在一年间，从原来的身形变到如今这般又如何容易，正如百花戏中那女子以刺绣向花仙交换容貌一般，闵思芸为了美貌而付出的代价，却是无法再如寻常人一般进食用膳。</P>
她无法再忍受将食物吞咽进自己的身体，她的体内生出了一只会被食物惊醒吵闹的妖怪。</P>
只有将所有吃入的东西吐出，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直到下一次用膳。</P>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在此刻被最想隐瞒的人拆穿。</P>
秘密被拆穿的羞耻感充斥了闵思芸心间，促使她竭力嘶吼着打断了徐煜的话，状如疯魔一般。</P>
见到闵思芸的这幅模样，就连徐煜都有些被惊到。</P>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面前之人：“……你究竟在做什么？云妃娘娘可知道你在这般自伤己身！？你在对他人、对自己都在做些什么！？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闵思芸……”</P>
“你认识的！？你认识的我是什么样的？”</P>
徐煜的目光再次刺激的闵思芸此时本就烦乱的心绪，她瞪大了双眼回视着徐煜，想要看清此刻的自己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P>
她继续说道：“你问我在做什么吗？我当然在做对的事！我在让原本那个被人讥笑、嘲弄，被人说像猪一样的六公主永远消失！我在变成更好的人！”</P>
闵思芸自轻自贬的话让徐煜怒意升腾：“你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叫更好？”</P>
“对！更好！”</P>
“你管以貌取人、欺辱别人的相貌为乐教更好？管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叫更好！？”</P>
“对！”</P>
连番的质问让闵思芸忿火中烧，发疯般挣脱开徐煜的桎梏、终是口不择言——</P>
“不然呢？难道我就只能永远是那个样子，永远都不求改变！？就像徐三公子你一样，明明身为太师嫡孙、尚书嫡子，却玩物丧志、不思进取！甘愿做个名落孙山被人嘲讽、只会骑马投壶的废人，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吗！？”</P>
闵思芸此话一出，两人之间蓦然一静。</P>
徐煜牙关死咬、双唇紧抿，一双眼死死瞪着闵思芸，整个人都因强忍的怒火而有些颤栗，他万万没想到闵思芸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P>
“……你当真这么想吗？”他哑声发问。</P>
闵思芸其实还未说完便已经后悔，她当然并非这么想，只是近来这话听了许多，怒意之下、便脱口而出了这番违心之言。</P>
巷中又是沉寂了两息。</P>
就在闵思芸终于鼓起了勇气、就要开口道歉之时，却听面前徐煜再次开口——</P>
“你如今也不过是个丑恶的妖怪，和那些曾经嘲讽你、如今追捧你之人，根本没有任何分别！”</P>
啪——</P>
徐煜这一句话，正说中了闵思芸心中最隐秘、最不愿被他触及的心事。</P>
听到这话时，闵思芸只觉自己脑中好像有一根弦突然断裂，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就只感受到了掌尖的麻木、看到了徐煜面上的红痕。</P>
……那一巴掌，从那晚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情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