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祖坟回到帅府时，已经天色渐晚。</P>
梁茂辰便提议，让曾世庭和欢迎今晚先住在帅府，第二日让士兵开车送二人回去，两人分别被安排在一楼的客房休息。</P>
房间里，欢迎躺在床上，却一点都不困，毕竟现实中此刻的自己正在睡觉。</P>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忽地想到白日里曾世庭背着自己往山下走的那一幕，趴在他的背上，总觉得很有安全感。</P>
真是怪了，自己好像对曾世庭产生了一种依赖。</P>
其实这股依赖由来已久，之前每次入梦时，欢迎第一个找的人都是曾世庭，若他在就会开心，他不在就会失落，甚至还有点惦记。</P>
欢迎翻了个身，难道是因为曾世庭和自己都失去了家人，有些相似的经历？</P>
不，一定是因为曾世庭太过于温柔，他对人的体贴就像春水一样，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间，自己都有点离不开他了。</P>
倏地，她又想到了曾世庭领口露出的那两块凸出的骨头，不知怎么的，很想摸一摸，连带着再……</P>
欢迎晃晃脑袋，驱散掉那一丝过界的想法。</P>
她又翻了个身，说服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P>
况且曾世庭确实长得很符合自己的审美，即便他117岁高龄了……也是可以很性感的！</P>
想到这里，她在内心给“117岁”画了一条线。</P>
仿佛在暗示：注意，这很重要。</P>
尊老爱幼，吸烟刻肺！</P>
*</P>
就在欢迎兀自瞎琢磨的时候，门口挂着的竹帘突然无风自坠，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P>
她从床上坐起，走过去，正要挂上竹帘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的墙上霍然出现一道鬼影！</P>
此刻窗外月色甚朗，借着月光，只见这鬼影飘飘渺渺，时而如庞然巨物，时而状如小儿。</P>
欢迎心想，这鬼影还会伸缩形态，看来道行不浅，又联想起今日白天大舅说的家中这些年总出事，难道不是祖坟风水不好，而是家中风水不好？</P>
她在太爷爷的札记中读到过：“居吉宅者未必尽吉，居凶宅者未有不凶。”</P>
难道这帅府是一间凶宅？</P>
时，墙上的黑影骤然消失，又猝然出现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而来！</P>
欢迎矍然一惊，扑通瘫在地上，吓得蜷缩在墙角。</P>
蓦地，这墙上的怪物消散，转眼间人影幢幢如千军奔集，时而如野兽咆哮，嚼齿吮血。</P>
就在欢迎觉得奇怪之时，又忽见墙上鬼影如黑白无常，红舌长吐，手持铁链。窗外鬼火荧荧，耳边又传来鸣钲击鼓之声。</P>
欢迎心道不好，难道是阴兵借道？</P>
霎时间，窗户被风吹开，呼呼灌来一阵阴风，那鬼影直奔她而来，欢迎吓得高声尖叫！</P>
这时，隔壁的曾世庭闻声赶来——“官真！”</P>
黑暗中，欢迎顾不上别的，一把抱住他，大喊：“有鬼呀！”</P>
曾世庭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你别怕，有我在。”</P>
欢迎的下巴严丝合缝地卡在曾世庭的颈窝，她微一侧头，又闻到了那股令她心安的药草香，好像确实没那么害怕了。</P>
下一秒，整个帅府灯火通明。</P>
欢迎捂着眼睛，适应亮度后，发现窗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人。</P>
梁茂辰正抱着她安慰道：“佩蓉，别怕啊。”</P>
而屋内，曾世庭紧紧抱着自己，四人尴尬互看。</P>
*</P>
一楼大厅，四人坐在沙发上。</P>
经过一番介绍，欢迎才知道原来那白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曾世庭的舅妈乔佩蓉。</P>
欢迎好奇的打量眼前之人，只见她一身白衣，耳挂纸钱，头戴白花，宛如丧服。她的手里面还拿着些破破烂烂的皮影道具，一边自顾自摆弄，一边嘴里念念叨叨。</P>
欢迎明白了，原来刚才墙上的不是鬼影，而是皮影。</P>
因为借着月光，所以会倒映出忽大忽小的各种影子。而舅妈嘴里又配合皮影，发出各种声响，这才让自己误以为是屋子里闹鬼。</P>
梁茂辰尴尬解释道：“真不好意思啊，官掌柜，我婆娘自打儿子小栓儿没了，就患上了疯病，之前只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说话，这几年越来越严重，白日里闭门不出，夜里偶尔出来，没想到就赶上今晚，惊扰到你了。”</P>
欢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P>
她看得出来，乔佩蓉应该患的不是什么疯病，而是得了心理疾病，而这症结所在就是儿子的去世。</P>
她问道：“大舅，我能问问表弟是怎么没的吗？”</P>
“妈了个巴子的，都怪老天爷不长眼！”</P>
梁茂辰大骂后，又叹气道：“这事儿啊也是太寸了。五年前，我婆娘带小栓子去赶集看皮影戏，结果遇上一群土匪打家劫舍，枪子儿没长眼，要了小栓子的命……佩蓉总觉得是她害死了孩子……”</P>
“那给舅妈看过病的大夫怎么说？”</P>
“整个奉天城的大夫全看遍了，都束手无策，一群草包。妈了个巴子的！我还去蟒仙堂求药，花了不少银元，结果屁用没有！”</P>
欢迎眉间一蹙：“求药？求的是什么药？”</P>
梁茂辰招呼人拿来，欢迎接过，只见那药包上画着一条盘树巨蟒。</P>
她打开后又瞧又闻，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药，分明就是骗人的香灰。</P>
但她明白在医学并不发达，医疗体系并不健全的民国，很多人都因求神问药，反而耽误了治疗。</P>
她提醒道：“大舅，我看这药还是别吃了，舅妈这也不是什么疯病，是心病。与其吃药，还不如开导。您多花时间陪陪她，多跟她说话，比吃药有用。”</P>
梁茂辰却道：“这些年我老出去打仗，哪有时间在家里。不瞒你说，我现在想跟她说话，她也听不明白啊。算起来，我们都五六年没说过话了……”</P>
他说罢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P>
欢迎心中暗忖，看来每一个疯女人的背后，都隐藏着一段痛彻心扉的往事。</P>
在民国十六年，医学也不发达，连日常疾病都治不好，何况是心理疾病呢。不过，自己醒来后可以问问舒华，她这个心理咨询师肯定知道该怎么办。</P>
*</P>
经过晚上这场闹剧后，欢迎更睡不着了，在客房里来回溜达。</P>
时，有人敲了敲门。</P>
欢迎一个激灵：“谁呀？”</P>
门外，传来曾世庭的声音，“是我。”</P>
欢迎舒了口气，打开门：“怎么了？”</P>
曾世庭担心道：“我在隔壁听着你好像没睡，是睡不着吗？”</P>
“嗯……”</P>
欢迎点头，“刚才有点被吓到了。”</P>
“那我在门口陪着你，你不用害怕，快去睡觉吧。”</P>
欢迎想了想，便把被褥抱到门口，顺势打了个地铺。</P>
她躺在地铺上，和曾世庭隔着一道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P>
半晌，欢迎问：“曾世庭，你在吗？”</P>
门外，曾世庭的声音传来：“在呢。”</P>
沉默了片刻，欢迎又问：“曾世庭，你在吗？”</P>
门外，曾世庭轻笑：“你放心，我一直都在。”</P>
门内，欢迎转了个身，把脸面向门外的方向：“可是你不吱声，我怎么知道你在不在，万一你中途走了呢？不如你唱歌给我听，这样我就能知道你一直都在了。”</P>
其实欢迎往日里不会说这种娇气的话，或许是今夜受了惊吓，又或许因为对方是曾世庭，所以自己可以无所畏惧地提出一些平时打死都不会说的“要求”。</P>
门外的人却道：“可是我不会唱歌。”</P>
“那你就随便哼哼什么也行，就算唱得不好听，我也不会笑话你的。”</P>
少顷，门外的曾世庭清了清嗓子，欢迎一脸期待地侧耳倾听。</P>
只听曾世庭唱道：“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P>
“停停停——”</P>
欢迎制止：“哪有唱《国际歌》哄人睡觉的？你这歌听了更精神了，我现在已经热血沸腾，想要站起来为全世界受苦的人民斗争了。”</P>
隔着门板，曾世庭无奈道：“我脑子里能想到的就这首歌……”</P>
欢迎抬手轻轻叩了叩门，仿佛是在他肩上拍了拍：“难道你就没听过什么哄人睡觉的歌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