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连着送了夏景昀三趟,再加上夏景昀当日那番触动心神的话,对这位新晋贵公子好感颇多,很开心地就跟着走了。
“夏公子,咱们这是上哪儿啊?”
夏景昀强笑两声,“去一趟城外劳工营,还劳烦诸位兄弟护我周全。”
“不敢当,不敢当,分内之事,请夏公子放心。”
一行人来到劳工营门口等了一小会儿,张大志和徒弟便领着两辆装满货物的车,满头大汗地赶来汇合。
然后众人直接进了劳工营。
劳工营管事瞧见张大志,连忙屁颠屁颠地跑来,但当他瞧见夏景昀的时候,面色却是骤然一变,直接惶恐地跪下问安。
夏景昀伸手将他搀起,笑着道:“无需多礼。今日我前来,是听闻这些劳工们已经结束了劳作,但碍于当下局势无法归乡,故而买了些肉食糕点,前来慰问,马上中秋月圆,聊作抚慰。”
管事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夏公子仁义,劳工们必然感恩戴德。”
接着这位管事便先将男劳工营的众人叫了出来,席地而坐,再让监工们持鞭警惕地围着,以防生变。
他侧身谄笑着,“夏公子,您请?”
夏景昀走上前,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有印象的面孔不多,不知道是自己本就没记着几个,还是认识的都死差不多了。
“诸位,你们当中,或许有人还认识我,在二十多天前,我与你们一样,都是这劳工营的劳工。”
劳工们麻木脏污的脸上,如死水般的面色有了些许的神情波动,旋即又恢复了死寂。
夏景昀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道:“如今德妃娘娘来了,她奉朝中陛下的皇命,带着训练有素的军队和中枢的重臣,军队要去剿匪,重臣们要来惩治贪官污吏,他们要为我们泗水州扫开一片晴朗的天!”
“我也是这一次德妃娘娘到来的受益者。有认识我的应该还记得,我全家都被发配到了此间,但如今,我们的冤案已经平反,祖产已经收回,日子重新好了起来。”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不要放弃希望,如今,最困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那些害得我们变成这样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得到制裁,正义也将得到伸张,我们的冤屈也将得到平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席话终于在这些劳工脸上又激起几分波澜,几分生气,不少人眼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大人你是有本事,遇了贵人,才有了这样的好事,像我们这样的,哪儿有那种好事!能活命就不错了!”
这句话就像一盆水,将劳工们眼中的光悄然熄灭。
一直注意着场中的夏景昀立刻锁定了说话之人,招了招手,“这位兄弟,可否上来谈谈?”
那汉子登时一慌,“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无心之言。”
夏景昀笑了笑,“不必担忧,我是来慰问的,不是来伤害你们的。”
当那个汉子被一个监工推上来,夏景昀找来一把椅子,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然后,伸手握住了对方那脏兮兮的手。
他语带感慨,“看着这双手,我就忍不住想起之前在营里的日子,缺吃少喝,劳累不堪,每天想的,要是能多吃一个窝头,那就好了,谁要能给我一口肉吃,那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看着夏景昀毫不嫌弃地握着手,听着夏景昀说出那些引动他们深深共鸣的话,劳工们的心都渐渐向着夏景昀靠拢。
夏景昀适时一招手,张大志和徒弟配合着监工们一起,为众人分发下肉食和糕点。
闻着久违的肉香,好些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有时候时常在想,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犯了什么错,造了什么孽,要平白受这样的罪,想着想着,我就愤懑,就怨恨,恨土豪劣绅,恨贪官污吏,恨朝廷,恨不得揭竿而起,杀光有钱人,杀光当官的,夺其家产,占其妻妾,食其肉而寝其皮。”
这话一出,不止下面的劳工吓了一大跳,一旁的无当军军士、张大志、劳工营管事等人,都齐齐变了脸。
好在夏景昀接上了一个但是。
“但是,当我看到那些土匪、山贼,无恶不作,烧杀抢掠,从一个人化作了只知道放纵欲望的凶兽之后,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极端的,也是不对的。”
“朝廷是什么?朝廷是一种秩序,秩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不是让弱者如羔羊,而是让强者知底线。
它是将本可以为所欲为的强者,强行约束进了秩序的范畴,进而能对弱者产生庇护,让我们整个天下可以有序地运转。
试想一下,如果朝廷已经没了,遍地都是山大王,我们会是个什么下场。
拳头大的可以轻松把我们的钱财、妻女、乃至性命随意剥夺,拳头小的就只能如豢养的牲畜一般,被奴役、压榨、宰杀。那日子能比现在好吗?”
“所以,我们不能失去秩序。”
夏景昀竭力地为这些劳工们纾解着心头的憋闷和怒火,既是洗脑,也是他心头真实的想法。
打碎一切秩序,快意恩仇听起来爽快安逸,但那种惨状却绝对是大多数普通人的噩梦。
不然为什么会有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的说法,那都是过来人的血泪。
“好在如今陛下注意到了咱们泗水州,德妃娘娘来了,她来了,青天就有了!
她带着的人,要将这些贪官污吏一扫而空,要还我们一片朗朗晴天!”
而他说这些话的同时,也一直握着那个汉子的手,脑海中观想着,终于等到了眼前闪过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