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三期,都有一张近期的照片,夏天脖子围着很薄的丝巾,再冷一些就是围巾,带着圆框的眼镜,看起来是很安静的女孩子,笑容也很治愈。
我心里只是一震,但并不相信,毕竟我昨天还看见她坐在休息室和同事们聊天,听说她刚从温哥华回来,看得出来是很开心的,整个人如同平常,快走的时候还举着最后一期专栏里自己的照片,让我们猜她嘴上涂的是什么色号的口红。
后来和鸭鸭同组的陈蕾告诉我,鸭鸭平时很少来上班,大多是在家里完成工作,要不就是她在外旅游,在途中也会做工作,她那个时候已经请假四个多月了,那是她这个月第一天来上班。
“……就在望江酒店,应该是刚从国外回来,她朋友圈还说家里水管破了,只能住酒店。”
我听后瞬间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手机一打开就是网页推送的新闻。
【十二月二十四日,凌晨,东城望江酒店,一名女子从二十五楼跳楼自杀,据警方调查,自杀女子患有抑郁症,周姓,曾为嘉上杂志作者,笔名肥鸭,近几年曾多次在家中自杀未遂。】
她三十六岁,文笔非常好,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陶子,我想过去看看。”我挂了陶子的电话,从床上坐起来,在床头找着换洗的衣服,我从来没有在那一天的凌晨这么清醒过,我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我趴在床上翻找,手都是抖的。
初中我就看过她的文章,那时候我爸经商被骗,合伙人带着我们家里好不容易攒的二十万和小姨子跑路了,后来家里父母就经常为了钱吵架。我不喜欢在家里听父母没有休止的争吵,就跑到书店里看书,偶尔看到嘉上杂志第二十五页肥鸭的文章,文章的内容是关于自己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作者。
当然,成为作者后的我也曾经多次深夜通过邮箱给肥鸭留言,控诉她骗我入火坑,让我的生活质量严重下降的同时还失去了尊严,每天都厚着脸皮求杨组长再多拖几天。
肥鸭是个非常热情的同事,公司的扫地阿姨都很喜欢她,她工作的地方在六楼,我在二楼,我们很少见面,但是每次见面她总是很开心的拉着我说这说那,家长里短,明星八卦,完全没有代沟。
现在想起来这几年能有幸和肥鸭一起共事竟然很不真实,我跳下床,踩着拖鞋,挑了最近的路打车去了望江酒店。
风吹到脸上冰冰凉凉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
我跑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嘈杂得不成样子,唏嘘声和哭泣声胶着了空气,又闷又吵。
现场被封锁,有几位理智的粉丝红着眼将现场围起来,围着四五层人,公司几个同事微信给我发了消息,他们也在现场,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我在十米开外,看着前面的粉丝大多都是穿着睡衣,还有一个瘦弱的姑娘光着脚,现场的人很多,衣衫不整的占多数,但都有一个特点,眼睛红肿,声音颤抖。
江边的风很大,掀乱了我的头发,我呆呆的看着警察将一个放着黄色大包的担架抬上车,车开走了,围着的人群突然大声哭了,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们刚才是多么努力的忍住自己的眼泪,但看到她失去灵魂的身体躺在担架上被抬走的时候,我也忍不住了,那种情绪不是简单的共情,是相惜,是想念和不舍。
这些年,她总是认真的回复我的每一段认真的倾诉,我大二来到公司,大四下学期第一部历经坎坷出版,那时候我没有什么名气,书的销量预料之中的不理想,我无意间向她提起,没想到她不但买来看了,还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就连平时偶尔的吐槽也会耐心的疏导,鼓励我。
天亮了,几个路人路过警戒线走近看了看,看见地上干了的血有些失望,可能失去了谈资,交头接耳说了几句就走了。
“钟年。”身后响起陶子迟疑的声音,她在我到了不久也快速赶来了,和我一起在风里吹了很久,嗓子有点儿沙哑。“她终于解脱了。”陶子走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我相信她一定会一路走好,肥鸭在一期的文章上说“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这个艰难的日子一定会过得疼痛并清晰,但是,也是会过去的”。
“会过去的”,肥鸭自己说的话,怎么就没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