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宝菱还想去伯明家看一眼弟弟宝牧与妹妹宝芬的,一早他们两个就去邻居家找小伙们玩去了。
但想到他们若知道姐姐这是要出远门,还不知多久会回来,肯定会哭闹,宝菱也就打住了。
就这样,张媒婆撑开来时带的油纸伞,牵着宝菱的手出了秦家那扇破落的门。
王氏瞧着宝菱纤弱背影,小小个头,顿时泪水滂沱。可怜才刚七岁就要被送去别家当童养媳,哪个当娘的不心疼。此时她心里更加难受的是,宝菱自个还不知道是要去当童养媳,这时心里还欢喜着呢。
在泥巴路里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张媒婆自己的家,张媒婆瞧着宝菱这身衣裳实在不像样,若因这个到了侯府没被瞧上,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她咬咬牙狠了狠心将给自家闺女新做没多久的大红印花褂子和一条蓝布裤子给宝菱穿了,就因为这样,害得她闺女在地上哭喊着滚了半日才消停。
待雨停了,她雇了辆马车带上宝菱朝明罗城去了。
马车行了整整一日才到明罗城。
明罗城乃安国的都城,山水环绕,临海靠江,四通八达,向来是兵家相争之地。近百年来,此城富庶繁华,人烟云集,热闹非凡,可谓是红尘中最富贵风流之地。
富贵之地,必有富贵人家。
除了安国皇宫,最巍峨气派的就是靖宁侯府了。安国乃是靖宁侯的祖先曾业诚大将军驰骋沙场打下来的天下,因此靖宁侯位才得以世代相袭,延续至今。
如今袭得侯位的是曾义恩,现今三十出头,一妻二妾,已有了七个儿女。他自小爱读书,勤奋好学,礼数周全,行事严谨,深受着忠孝两全之道义熏陶。因此他对儿子们的管教十分严苛,对儿子们的学问教养也极为重视,不惜重金请了一位安国最有名望的老师来府里为儿子们开蒙讲学。
他平时最喜爱的是长子曾珏,虽然曾珏现今才十一岁,却才学不浅,通晓四书五经,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写得出纵横天下之文章,懂得安民兴国之大略。
曾义恩甚觉曾珏是个奇才,对他寄予了深切厚望,指望着曾珏将来能袭得他的侯位,辅君兴国、建功立业,博得皇上器重,成为国家栋梁之才,将曾家的荣耀世代延续下去。
可是三个月前,府里发生了一件极打击曾义恩的事。
他的长子曾珏一直高烧不退,请了宫里皇上平时最为器重的几位太医轮流着来修方配药,都无济于事。
“侯爷,大喜大喜,大少爷烧退了!夫人遣我来向你报信呢!”一位小厮兴奋欢腾地跑了进来。
“哦?此话当真?”曾义恩声调上扬,透着惊喜。
“侯爷,小的生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唬您啊!”
曾义恩顿时立起,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放,便快步向外走去。小厮跟随其后小跑着。
他从自己的至圣堂走到曾珏的明澈轩,一路走来,竟来不及喘息一下。
此时明澈轩挤满了人,李姨娘、姜姨娘,曾珏的弟弟妹妹们,丫鬟婆子们,管家小厮们,满满当当挤了一屋,个个喜气洋洋,都是来道喜的。
先不论这“喜”是真心还是假意,只知道个个脸上挂着或深或浅的笑容。
不过,能进得明澈轩东边卧房里守候的,只有高夫人与太医,还有几位侍奉的小厮与婆子。靖宁侯府有个大规矩,就是男儿未成亲之前,不许有丫鬟服侍。此规矩已延续了三代,意在防止男儿过早沉迷在儿女情长之上,荒废了学业。
见侯爷曾义恩进来,众位立马低眉垂首,往后退开,让出一条通向东房的路来。
“侯爷,珏儿的烧退了,精神也好多了。”高夫人上前迎着他,喜形于色。
曾义恩微微点头,算是应答。他来到儿子曾珏床边,瞧了瞧躺在床上的曾珏,看似的确是精神多了,关切至极地问:“珏儿,身子还难受么?”
曾义恩向来治家严厉,不苟言笑,对待儿女们自然是正色肃言,像此时的这等关切柔和语气,实属少见。
曾珏见父亲对自己这般关爱,心里一阵感动,且知道自己的病快好了,脸上漾起笑容,开口回道:“爹,不难受了。”
可是,他好似感觉自己没发出声来。
曾义恩见儿子明明开了口,唇形也是喊爹之状,怎的没听见声音?
曾珏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敞开了嗓门,再喊一声“爹!”仍然发不出声。
曾义恩有些慌张,问道:“儿啊,你怎么啦,喉嗓疼么?”
曾珏一急,张着嘴好似说了一堆,可是大家只能看见他嘴唇不停地动着,却听不见他说什么。
在旁的高夫人慌了神,急道:“莫非是把喉嗓烧坏了?太医!太医!你快来瞧瞧!”
太医赶紧从高夫人的身后来到曾珏的床边,扒开曾珏的嘴,仔细往深处瞧,前后细细观察了一刻多钟。在卧房外头的人似乎也听得了些什么,知道里面发生了连侯爷与夫人都紧张的怪异之事,个个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静静等着太医诊断结果。
太医终于松开了手,扶着曾珏好生躺下,面对着侯爷与夫人急切的眼神,他想闪躲是不可能的,只好垂首禀来:“大少爷的音体大损,可能……可能再也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