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光下,雪野里穗的脸色有些红润。
雪女这一族的体质很奇怪,她们不是繁衍而来的,而是诞生于冰雪中的自然精灵。或许是因为缺乏繁衍种族的手段,为了弥补这种基因里的不安,她们天性就对那方面的需求非常的惊人……每一个被雪女杀死的男性,都是无法满足雪女的需求从而被杀害的。
雪野里穗没经历过,只是从族里的长辈口中了解过这种体质的问题。
离开北海道时,长辈也曾郑重地告诫过她,不要真心喜欢上男人,否则你会承受亲手杀死喜欢的人的痛苦……想着这些事,她纤细的手指触在自己右脸颊上,脑海里浮现出藤原临也健壮的身躯。
唔……
应该可以吧?
“哈哈哈……”
八重子肆意的笑声,让雪野里穗回过神来,略显生气地皱着眉说:“我和他只是朋友,请你别胡说!”
“哦哦,那我要说的事,你不会生气咯?”八重子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请说。”雪野里穗的表情,显得内敛而文静。
“那小子在南伊豆,可是把我的手下糟蹋了。”八重子不慌不忙地说着。
雪野里穗漠然地看着她的脸:“瞎说!藤原君不会那样做!”
“哟,很了解?”八重子报以含糊暧昧的笑容,“可他真的那样干了呀,我那叫谷村的手下已经失踪了,不信你可以问神谷先生。”
雪野里穗皱起眉,摇了摇头。
沉默降临。
层层叠叠的树叶,阳光穿过叶片洒落下来,环境更显得静谧幽雅。
“你也不用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八重子脸上带着暧昧的神情,语气宽慰,“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是带着一定危险性的。他们游手好闲,沉迷于轻歌曼舞、寻欢作乐。一味陶醉于适合自己的青春、柔软、甜腻,很正常啊。而且他实力超群,我那手下面对他,只不过是被动接受暴乱的弱女子而已。”
雪野里穗眉头微蹙,八重子却温和地笑了笑。
“实际上嘛,年轻的男人是不定型的、污脏的、狂热的,黏液般的危险存在……”她的表情很奇怪,宛如法官在说某个具有警示的案例一样,“相较于年轻男人,女人无论年龄,但凡是好看的,都是比较脆弱柔和且感性的。她们的存在对年轻男人来说,就是为了去接触人世间各种丑陋罪恶一面的工具。你大概是被他的表面给骗了,趁早离开还来得及。”
雪野里穗穿上衣服,定定看对方的脸。
“尤其是你这样美丽性感的身体,仿佛是一个半透明的蚕茧,是可以抽出无法想像的罪恶丝线。”八重子的声音,仍然带有一定分量的蛊惑意味,“对于男人来说,你惊慌恐惧得颤动的胸部,对什么事情都略嫌迟钝的冰冷丰满的大屁股,都是可以织成罪恶的茧。”
雪野里穗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然后,她像是警惕什么的似的,抱住双臂护住胸口。
“肉体与罪恶之间如此精致巧妙地相辅相成……这才是你关注的那少年所追求的目标,而一旦置身于这个狂热的梦境里,身体本身也就成为罪恶的形式。你的肉体可以作为他随心所欲的想像的媒介。一个一个地接纳他的罪恶,从而让他沉浸在变态的愉悦里。”
雪野里穗抬头,不带感情地瞪了她一下。
八重子举起双手,朝她摊开手心,为自己的多嘴表示道歉。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雪野里穗静静调整呼吸。
瞧着她脸颊上散乱的鬓发和明亮清澈的眼睛,八重子刚要说什么,又转念作罢,深深叹了口气,随即扫一眼手表:“到时间了,得走了。”
雪野里穗不吭声,冷淡的表情像在说“要走赶紧,我又不会留你”。
“可他真的那样干了!”八重子补充道。
雪野里穗对此也不评价。
“阿拉,就到这吧。”八重子淡淡地一笑,随即口袋里取出手册,用圆珠笔写了什么,撕下那页递给她,“我的手机号码。呃——,你有手机?”
雪野里穗摇头。
“我就猜到了。”八重子钦佩似的说,“直觉悄悄告诉我,这个雪女肯定不喜欢手机。”
“错了,”雪野里穗淡然道,“我只是不想和你联系。”
“原来是怪我打破你对少年美好的幻想。”八重子越过她,脸上仍留有笑影。“再见,蠢得可爱的雪女小姐!”
安静下来的院子里,雪野里穗想着什么事。
风穿过围墙间吹进来,将她长长的黑发吹着飘起来往上飞舞,也是觉没昨晚没睡好的关系,她觉得现在的阳光格外刺眼。
回到面包店,时间才早上十点。
雪野里穗关了店门,调整呼吸,手托下巴在柜台上看书,店里的喇叭,低声流淌着巴特·巴恰拉克的《四月的傻瓜》。
嗯!
假的!
藤原君不是那样的人!
刻意散发出“我真的是在享受兴趣的”的氛围感,雪野里穗独自坐在柜台里,视线落在书页的文字上。
嗯。
这样很好。
他在南伊豆集训呢,怎么可以怀疑他!
“如果真是那样,他早就对我下手了……”雪野里穗像是说服自己那样,试着小小声地说出口,结果却是鼻尖有些酸。
虽然她很希望这样以为。
但心里却渐渐觉得事情很蹊跷。
几年没见的八重子,没必要编造故事来哄骗自己吧……不行不行不行,不准再想这件事了。雪野里穗连忙把视线重新看回到书上,两秒后,她又忍不住叹道:“拜托——我只是蠢女人啊,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书是看不下去了,她合上书,呆呆地望着店面。
进入暑假后,这里就像个陌生的地方……她有些寂寞地想着。
上午的时间,就在发呆中消磨过去;到了下午,她在原宿、外苑一带漫无目的地漫步。若觉得累了,她就会走进路边的咖啡店里休息,边看书边喝咖啡。等脚不痛了,再继续走。就这样散步直到漫长的夏季白天结束。
从暑假开始,她都是这样度过的。
早晨起来开店,下午在新宿和涩谷一带人多的地方散步。
穿着凉鞋或者帆布鞋,踩在坚硬的柏油路上,喝着逐渐变淡变热的咖啡。有时候看着路边全家出游的家庭或成双成对的情侣,她也会想到能不能在街上碰到熟人?又或者会不会有人突然联系自己呢?
有时候她也会翻手机通讯录,看看哪个号码是可以拨的。
好久不见!
今年好热啊,你近来可好?
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喝杯茶……啊,这么突然实在不好意思,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些都只是她在脑海里预设的消息,实际一条都没发送出去。
每当这种时候来临,她都会感到泄气。
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五年,想见某某人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找谁见面,也不知道有谁会想要和自己见面。她的身边完全没有没有那种想要见面就可以直接见面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甚至就连那奇怪的幻觉,都在暑假消失不见了。
从空调吹出来的冷风,抚摸过脸颊,雪野里穗脱了鞋子,轻轻抚摸脚趾……有股无助感从脚趾间传出,扩散至全身。
算了……
她有些赌气地想到。
消失了最好,反正我也不欢迎……
※※※※※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时间来到八月末。
这天下午,雪野里穗换上浅绿色的洋装,嘴唇大略涂了下口红,穿上唯一的高跟鞋出门。等会要去古川会馆上课,打扮怎么说也要正式一点。
季节是夏末。
无风,热气逼人。
再过不久,季节就要变更。
搭电车前往古川会馆的途中,雪野里穗留意到,电车的窗外,有只又肥又胖的乌鸦一直跟随着电车飞行。那漆黑的羽毛,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下午两点,来到位于三轩茶屋的古川会馆。
探出院墙的树梢停留着一群身体轻捷的小鸟,屋顶的向阳处,一只褐色的大狸猫正眯着眼睛晒太阳。
雪野里穗按了门铃,然后朝着摄像头脸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铁门打开后,她像往常那样横穿过前院,向古宅的玄关走去。神谷先生依旧守在前院和后院的玄关处,身穿沉稳而冷静的黑色西装,皮鞋擦得一尘不染。
他在椅子上坐着,长时间一动不动,直到雪野里穗进来后,才轻微点了点头。
“神谷先生好。”雪野里穗走进来,坐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有个事想和你打听一下。南伊豆是不是有个狐女失踪了,叫谷川?”
“她呀,我记得是八重子手下的狐妖吧……”神谷先生低垂着视线,检查着他那双黑皮鞋闪闪发亮的程度,“被九课抓走了,然后从九课的手里失踪,依照九课的说法,是被人掳走了。问这个干什么?”
“前几天碰到八重子了。”雪野里穗说。
“哦,那个疯狐狸……”神谷先生像是有些忌惮似弯下要,用纸巾拂去鞋面上似有似无的灰尘,“和她在一起准没好事,雪野你一向单纯,小心被她戏弄。”
你就是想说我蠢……雪野里穗不服气地扁了扁嘴。
哼!
和藤原君那样可恶,但你不如藤原君帅气……
正弯着腰的保镖先生,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来颜狗的恶意,很是叫人伤心……
“夫人回来了吗?”雪野里穗问。
“唔,没呢,高天原事情多,夫人忙得不可开交。”神谷先生直起腰,望着她单纯的眉眼,想了想,说道:“你要见夫人的话,可以和古川会馆的舞团一起去长野山的山神祭,夫人会从高天原下来出席一天。”
“呀?”雪野里穗很惊讶,“长野山山神是谁?居然可以劳烦夫人亲自出席……”
神谷先生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树梢的那只乌鸦身上。
乌鸦也在看着他,两双眼睛溜溜地转了几圈,达成一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