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本无常。”
阳光照不不到的地方,雪野里穗换上了蓝色的和服,正仪态端庄地弹着三味线。她的嗓音本是清冷婉转的,但换上唱腔后,就显得轻盈而柔软了。只是随口缓缓地唱出来一段能曲,就给整个庭院带来了空灵的气韵,完全把夏蝉的聒噪嘈杂掩盖了过去。
夏日的阳光,也因为这歌喉而显得趋于柔和。
擦得发亮的地板被照得越发平滑、明亮,甚至映出了壁板上的木纹。
名叫北川凉子的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憧憬且热烈地望着雪野里穗。雪野姐本就显得柔弱娇媚,这段诗句中所蕴含着悲呛意境,完美地和她略显清瘦的纤弱腰身可以说是完美兼容。小女孩的眼里,满是爱慕。
简单唱了一曲,雪野里穗把乐器放下,让女孩们练习。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北川凉子凑了过来,和雪野里穗交换了一个眼神,往廊檐外走出去。
“雪野姐!”
“怎么了?”
“有件事要和你说!”
“我听着呢。”
两道身影在池水边停下,眼前绿色葱茏,就连池水也被染上了厚重的绿色。
“雪野姐和我们去山神祭吗?”北川凉子神情期待期待地问。
雪野里穗略想了想,才微微侧过视线:“去吧。就当我这个老师跟着去看你们是如何在祭典上大放异彩的。”
“那太好了!”北川凉子大胆地伸手,悄悄攥住她的袖子。
阳光甚是明亮,甚至令人觉得轻浮,雪野姐身穿的蓝色绸缎和服上的冷光,和反射着月光的雪地一样,给人一种清幽的美感。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雪野里穗问。
树梢上,鸟儿清脆鸣啭着,但她的声音却比鸟儿还动听。
“还有啊,你那个藤原君,干了件大坏事呢……”北川凉子嘟囔着说,左右瞅了眼旁边,见到没人留意后,便趴在雪野里穗耳边,把自己听到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遍。
“你夸张了啊。”雪野里穗揉揉眉心,表情很无奈道,“我听到的版本,是他强行掳走了一个狐女。怎么在你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他掳走了一山头的狐女强迫她们去风俗店接客了。”
“我说的才是真的!”北川凉子双手叉腰,吐出舌头做个可爱的鬼脸,“早就说过那家伙不是个好人,把他赶走吧,让我搬去和雪野姐住好啦。”
“等他回来再说好啦。”雪野里穗抬头仰望树梢。
阳光有些刺眼,她便张开手,挡住从树林间漏下来的阳光。那手心优美地张开,是舞娘翩翩起舞时那种指掌之间的优美姿势。
并不很高的树林上,碧空如洗,粲然、静寂。
北川凉子在她旁边,板着脸好一会儿,才纳闷地说道:“雪野姐就是偏心。”
“对啊。”雪野里穗想也不想就答道。
“……”
北川凉子的身躯一抖,一时间有些摇摇欲坠。
“雪野姐,你也太直白了。”她有些委屈地说,“就算真是那样,也应该委婉一点说出来啊。这是人际交往中的必要礼仪……”
“哦,这样啊。”
雪野里穗点了下头,以可爱的疑惑目光表示自己懂了。
“……”
北川凉子觉得雪野姐完全没懂,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啦,我们回去吧,还要看你们联系跳舞呢。”雪野里穗转过身,往屋子里走回去。
“哦哦,你听我说嘛……”北川凉子拉着她的手,“雪野姐、雪野姐”地叫了几声,一路上都在说着藤原临也的坏话。
“你和藤原君有过节吗?”雪野里穗郑重地问。
“没啊。”北川凉子摇头。
“那为什么你老是在数落他?”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好人!”北川凉子手指在雪野里穗胳膊上敲着,“我和你说哦,我偷偷调查过他了,他有好多好多情人的,铁渣男一个!”
“行啦,知道了。”雪野里穗的表情,看不出异常。
北川凉子仍然在幽怨地望着她:“雪野姐啊,赶紧把他赶走吧。再这样下去,他家中那叫女帝的女人找上门来,说不定要打你的。要知道女人吃起醋来可是没道理的,就算你和他清清白白也没用,人家要真误会了,才不管这些那些呢,何况那还是一个开风俗店的恶女人。”
“不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雪野里穗望了小女孩一眼。
北川凉子有些生气地鼓着脸。
“好啦,知道了。”雪野里穗有些俏皮地笑了下,“她要打我就打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是雪女啊,又不会被打死。”说到这儿,她想到了什么,笑容敛去,转而轻叹了口气:“要是这样,说不定藤原君会为难的啊……”
“啊,你还管渣男为不为难,疯了吧……”北川凉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男人不值得对他那么好的,现在的花言巧语有什么用,倒是那女帝打上门来了,他才不敢出面呢。你是不知道啊,那女帝很有钱的,他是吃软饭的男人啊,雪野姐啊,你清醒点吧……”
对于这些话,雪野里穗只是笑了笑,随后微微的垂下眼帘,不吭声了。
两人绕开水池,走上廊檐,走廊另一边有个男人走过来,两边迎面碰上。
竹中昭日目不转睛地注视淡蓝色和服的女子,和服上面有刺绣,那丝绸的光泽如同冬季的天空般闪耀着冷光。她低下的白色脖颈,是一截让人难以忘怀的纤弱白皙的脖颈。
当从侧面认出她是谁时,竹中昭日拦在两人身前,柔和地打招呼:“雪野,好久不见。”
雪野里穗这才抬起头来。
那雪一般清冷淡雅的瓜子,映入眼帘。
睁开的眼睛,眼神稍显疑惑,里面镶嵌着一双容易受到伤害的,乌黑湿润的明眸。纤长的睫毛,禁止时犹如极其轻盈地停歇下来的蝴蝶,眨动时如同蝴蝶翅膀的扇动,那明眸便是翅膀上奇妙的花纹……
疑惑了好一阵,雪野里穗才认出眼前这是谁,微微弯了弯腰打个招呼。
“竹中先生。”
这名鬼族是以前古川会馆的常客。
他眼角的那道伤疤,是因为有次醉酒,调戏了会馆的侍女,雪野里穗依照老夫人的命令,亲手用冰刃割出来的。
“那么久不见,雪野还是这么美丽。”竹中昭日热气地寒暄,神态宛如在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客气了。”
雪野里穗微微皱了皱眉,对这赞美显得不太感冒,拉着北川凉子绕开他往屋里走。
“稍等一下。”竹中昭日跟上来,想了想,片刻后才终于抚平情绪,“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来着。时常在会馆里徘徊,可你却不在了。前段时间有了消息,你是在经营一家面包店对吧,我很为你高兴,只是,似乎不太顺利,有需要的话,可以和我说的……”
“诶诶,你谁啊!”
雪野里穗没说话,北川凉子就一脸敌意地吼了出来。
“嗯?”竹中昭日迟疑片刻,望着小女孩,“你是?”
“我的学生。”雪野里穗赶紧把北川凉子护在身后。
这鬼族可是有调戏侍女的前科的,她可不放心让小女孩面对他。
北川凉子从她身后露出脑袋,凶巴巴地瞪着陌生男人:“我是雪野姐的男朋友。”
“……”竹中昭日脸色怪异了片刻,还想继续说话。
“请留步。”
雪野里穗蹙眉朝旁边挪开步子,带着北川凉子进入室内,随即哐当一下把门拉上。
竹中昭日在门前停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她没有说刻薄的话,言语温和但中间拿捏着距离感,然而她眼底暗藏的轻蔑,却千遍万遍地刺着肌肤,宛如秋天的牛藤果扎在衣裳上一样……竹中昭日摸着眼角的伤疤,心想如果得不到的话,那就让她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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