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了。”爱德华说。

知识之妖的眼睛依然盯着南大陆，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哦，他愿意成为门了？他肯定吗？肯定的话，我就立刻让下属召集亚伯拉罕家族的成员准备举行召唤仪式。”

话是这么说，但知识之妖却完全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甚至连一道知识洪流都没发出去。

而在两位神灵的感应中，亚伯拉罕家族的高层——在没有天使，不，连半神都没有了的前提下，寥寥序列7，就已经构成了亚伯拉罕家族全部的有生力量——在“秘之圣者”和X先生的事情之后，几乎没有人再培养学生。这些人就聚集在一起，在距离奥秘大教堂直线距离不过两公里的地方。

而现在，奥秘大教堂之内就有半神和天使驻扎，两公里对他们来说不过瞬息之间。

“对了，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喊我儿子去星空旅行，他不愿意，我劝说他。”爱德华回答，“但他还是不愿意。”

……

爱德华看向被自己揪住命运的后衣领提在手里的特雷纳，叹气道：“我的好孩子啊，不仅不想跟我走，你还想去帮忙？真不怕到时候一道闪电把你这小身板给劈碎了，生怕你爹我不孤单上路？——算了，我换个问题，你这个时候从我这里离开，就等于脱离我的庇护，即便这样，你也要去？”

特雷纳梗着脖子，过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要去。”

“你如果真的下定了决心，那我不会去救你。”爱德华说，“即便你遇到危险，我也会用我的态度向其他人证明，你已经不再处于我的保护之下。”

特雷纳只犹豫了半秒：“没问题。”

“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子。”

听到这句话，爱德华随口说了句旧日纪元的俚语，尽管特雷纳一个字都没有听懂。祂的手没有松开，表情却已经变回了平时那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仿佛对这个回答并不当回事。

祂审视着特雷纳：“即便你可能在路上就被劈死？”

“我会从灵界过去，尽可能地活着。”

特雷纳简短而快速地说道，发觉父亲有松口的征兆，他立刻正经起来，“这是我的个人行为，所以不会带上军队和教会成员，所以我可以利用封印物之间出现在现场！您说得对，我介入不了天使级别的战斗，我冒然出现在那样的战场只会白白送命……但这不是战术和战略的问题，而是我无法视而不见！我想要去帮忙，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内心的满足，如果您就这么带我走，我永远都无法释怀。”

爱德华想了想，不置可否：

“你晋升至今的目标是什么？”

“什么？”特雷纳怔了一下。

爱德华没有把问题重复第二遍，特雷纳一边心急于时间，一边快速地揣摩着这个问题的目的。他思考了片刻，声音尽量平静地说道：

“最开始，我努力成为序列4，是为了保存一部分影响力和地位，不被家族肃清。……虽然说不上和死了的那些族人有什么很深刻的感情，但我终究无法完全摆脱血缘的束缚。”

“之后，教会和议会屡屡发难，我曾想过带着夏尔逃跑，所以选择了再次晋升。”

如果在特里尔待得很难受，保存着贵族和蒸汽眷者家属的身份，却要遭受讥讽、羞辱和白眼……那就离开这里，离开因蒂斯，把你送到逃往了大海的贝尔纳黛那里，这样你就应该能重新开心起来了吧？……可是很不幸，没有成为半神的夏尔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就在忧郁和惶惶中死去了。

想到这里，特雷纳忍不住啧了一声：

“红天使殿下也曾问过我想不想晋升序列2，但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爱德华看着他，又好像在看别的什么。祂忽然松开了手，顺便帮他理了理被祂抓皱了的后衣领。

“去吧。”祂说，“这是你的路。”

特雷纳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在确定对方真的不是钓鱼执法之后，他转身就跑，化作一道火光直接消失在了走廊之中。

……

“就这样。”

知识之妖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并没有对这个小小的插曲发表评价。

爱德华也不打算在这方面多说，祂看向视野范围内的亚伯拉罕家族暂时居住的宅邸，看出知识之妖的想法，笑道：

“如果克莱恩没答应呢？”

“他不答应，我也是要把伯特利·亚伯拉罕带下来的。”知识之妖平静地说，“在亲眼见到克莱恩之后，我确信克莱恩或许也会是一位很有个性的诡秘，但伯特利才是适合我的盟友。”

“伯特利·亚伯拉罕即便再怎么不愿意，也会在看到我庇护着亚伯拉罕家族最后的血脉时保有一定的感激，而我本来就不需要共同进退的战友，我只需要一个能打开封印、并且不妨碍我的诡秘。”

知识之妖觉得自己的要求已经非常低了。

克莱恩重情重义是件好事，但他在恩情和恩情之间左右摇摆的样子实在太过人类。

“如果目前的情况能逼他做出一个选择，那是最好。但无论他有没有选择，选择了什么，我都会把伯特利·亚伯拉罕放回来，为现在的闹剧加一把火，并且……”

知识之妖看了看北方，手中盘核桃似的盘着一个红色的珠子。

“……试着引诱一下祂们。”

爱德华瞅瞅祂茶杯里的枸杞和桂圆，瞅瞅祂手上的一个月亮唯一性和一个被唯一性影响长得异常大的核桃，又看了看这人坐着的太师椅上的雕花。

“我觉得你有点偏科。”祂诚恳地说，“要不，吃几个北大陆人换换风格？”

知识之妖瞥祂一眼，没说话，祂屈指一弹，一道信息化作光带飘向远处，通知亚伯拉罕家族开始做准备。而祂站了起来，准备在奥秘大教堂的天顶广场亲自准备仪式。

特里尔二环区域，一栋在二百多年前曾属于亚伯拉罕家族的带花园的官邸之中。

亚伯拉罕家族目前仅有的几位序列7非凡者聚集在这里。

“……事情就是这样。”

多里安·格雷将学生佛尔思转告的“门”先生相关的事情完整描述了一遍：“多年的放逐和封印已经让始祖疯掉了，只偶尔能恢复清醒，哪怕和祂直接对话，也要承受污染精神的恶意。”

一位戴着金边眼镜，像是大学教授的男子叹了口气道：

“原来是这样……”

他神情间流露出了些许释然，似乎终于能承认家族诅咒来自始祖的呼救。

顿了一秒，这名男子神情坚毅地说道：

“我们得想办法帮始祖脱困，这样一来，我们身上的诅咒才会彻底消除。”

“维尔杜，你疯了吗？让一位已疯狂的天使之王回归，会毁掉整个家族的！”多里安忍不住斥责了对方一句。

叫做维尔杜的那个男人看了眼其余家族成员，沉下脸孔道：

“所以，必须尽快，趁始祖还有部分意识清醒的时候，让祂回归现实世界！”

“一旦脱离了被放逐被封印的状态，还有足够锚的祂肯定会逐渐恢复理智。”

“多里安，你堕落了！你不再想着恢复家族的荣光，让我们重新回到南北大陆的最顶层，只希望过安稳但平庸的生活！而且，难道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拒绝的余地吗？那位贤者、知识之神的教会默许我们的投诚，难道会是在意我们这几个序列7？教会要的就是我们的先祖有关的信息！”

“如果我们一直不交出去，说不定贤者也会放弃我们！到那时，还有谁能接收、庇护我们？”

是啊，他们已经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询问召唤先祖的仪式……

多里安默然了好几秒道：

“但这方面的风险肯定比帮助始祖脱困低，贤者在最初给了我们庇护，让我们能免受满月呓语呃折磨。在这段时间里，若非已不算年轻，我都有信心服食魔药，成为序列6的‘记录官’。”

这样的行为直接招揽了亚伯拉罕家族几乎所有人的心，伴随血脉而来的折磨，太过痛苦。

维尔杜的眼前一亮，乘胜追击：

“我也一样。多里安，就算是这样，再给你我一段时间，也同样有不小的把握晋升。”

“既然像你这种超过了最佳年纪的长辈都可以，那么只要我们能得到庇护，能解除诅咒，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肯定能摆脱原本的限制，有机会推开半神半人的大门。”

听到这番话，多里安之外的两位男士和两位女士都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就连多里安，也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依然不认为一位发疯的天使之王是他们能猜测的。

见维尔杜脸色不是太好，多里安放缓了语气道：

“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完成那个仪式的实力，无论哪条途径的半神，都不是好对付的。其中，‘占卜家’和‘偷盗者’对应的半神都以狡诈，诡异，危险著称，我们即使愿意牺牲自己，动用‘0’级封印物，也很难抓住他们。”

维尔杜推了下金边眼镜，缓慢吐了口气道：

“如果那位存在愿意帮忙，助始祖脱困，那是最好的发展，但在此之前，我会尽力去准备仪式，多里安，你们必须记住，亚伯拉罕家族的血脉和荣耀都来自始祖，没有祂，就没有我们。”

说话间，他的视线从官邸会议厅内古老奢华而不失格调的壁画装饰中扫过，曾经的亚伯拉罕家族就居住在这里，享受着权力和地位，还有着他们的骄傲的半神。

那是无法忘记的光荣。

“如果这件事情需要牺牲者，那就由我来担任。”

说完，他站了起来，戴上礼帽，准备离开这个会议厅。

多里安目送着他离去，好半天才叹息道：

“维尔杜一直在研究各种神秘学资料，希望能找到彻底解决家族诅咒的办法，我想，这样的坚持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脉……”

其余几位亚伯拉罕家族成员相继点头道：

“等他确认自己没法完成那个仪式后，应该就会放弃了……”

他们隐隐也希望维尔杜能够成功，只是觉得这几乎没有可能。

但维尔杜刚刚推开门，一道信息洪流就呼啸着进入了亚伯拉罕官邸的花园中，在花园里化作了一位脸色灰白，穿着旧式的巫师长袍，头发自根部到发梢逐渐由纯白变黑的中年男子，他眯着眼睛看着会议厅的位置，看着推门出来的维尔杜，忽然说道：

“主请你们立刻前往奥秘大教堂。”

看清来人的摸样之后，几位亚伯拉罕惊讶又疑惑地对视，多里安大着胆子开口：“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