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后来准备生孩子的一个晚上,仲砚亲吻我的期间,温情叫了我一声荣儿。
那一声荣儿,忽如一棒,打得我骤然记起一个人来。那一声荣儿,是从前半生里回荡过来而听到的。我清楚回忆起我和可铮遇到的那一天,仿佛从那里开始,在我平淡的人生里埋下了一个瞬息万变的预兆,使我后来被迫去经历所有。
他在我生命里出现的时间,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就那么一小会儿,个把月,也叫我很思念。在日子安稳后,我常常不敢想起他,也不敢想起我除了等仲砚,也等过他。
仲砚见我又掉了眼泪,问我是想起谁了,又伤心了?
我忙擦泪,笑笑说:“有一个人也这么叫过我。”
“是谁,男人吗?”
我点点头,谈起北平沦陷时杨可铮救我的事,以及我也救过他。
“那……这是你的第一个情人了。”
“不对,第一个是你,他算是第二个吧。”
“那你怎要死要活要跟我,怎不找他去,我也可以帮你找找,还来得及,我们到底还没怀上孩子。”仲砚一副大胸襟的样子。
我闭目养神,避轻就重地讲道:“我们没缘分,走散了。当初我如果继续跟着他,我是会嫁给他的,哪会白白等你那么多年,我心里有人有选择,可不是假话。”
他一笑而过,那几天里也不跟我生孩子了,忙来忙去好像躲我一样。我疑心他生气了,亲自下厨做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犒劳他的辛苦。
他喝着酒怡情,渐渐开始懊丧不该耽搁我,当初就应该让那人带我走,我找不到应该找他帮忙呀。这样,不止是我,他也不会被近在咫尺的人困扰一辈子。
他那晚奇怪得很,对我来说也有点新奇,因为我从没见过他在感情方面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还吐露心里话,只是知道我等过另个人,心里也有过那么一个人,他就这么难受,可想而知,我这些年看着他和知英该有多么伤心与痛苦啊。
他总是要弥补我的。
国安去世以后,他见我郁郁寡欢,竟坚持辞去了医生的铁饭碗工作,自己给自己提前退休了。他退休后,选择在家里从事写文章的事业,并且翻译外国文学。
他认为我和他大半辈子都在为别人忙,为别人活,现在我们两个要好好活一回。也许他怕疏忽了国安的悲剧再一次发生,才毅然决定换掉行业,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我检查过身体,是不容易怀上的,但最后由于我们相爱,还是怀上了。
我希望是个女儿,生的果然是女儿。
仲砚洗心革面,将过去对国安的忽视彻底悔过,所以在对待兴宁和圆圆的态度上,是用国安的鲜血来悲痛唤醒他为人父的责任。
我们的女儿叫圆圆。
当我回忆起国安时,最先能看到的是,她那双圆圆的善良的眼睛,所以我以国安最灵气的地方,为我的亲生女儿取名。
我从不遮掩国安的存在,我把她的照片摆得满屋子都是。我还告诉长大后的兴宁和圆圆,这是他们又聪明又善良的姐姐,是我此生最喜爱的一个大女儿。
孩子们不妒也不嫉,到没继承我那小家子气,而是一起喜爱上了国安,首先是因为她漂亮美丽,再是因为我讲了国安在世时很多有趣的事,以及她成绩名列前茅啦,很有教养礼仪啦,妥妥的大家闺秀。
当他们问道国安是如何夭折的呢?
我只能说,正是因为她太美好了,所以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国安和兴宁是两个很美好的孩子,我始终觉得他们比我的孩子好看又聪明,我疼爱他们一直胜过于疼爱自己的孩子,也许是疼爱习惯了,也许是心疼他们,一个罹难早逝,一个早早没了两位亲人。
幸而我的孩子是最小的,还有仲砚极为疼爱。否则这三碗水在家庭的内心和表面上是难以端平的。
仲砚中老年以后返老还童,多喜欢和他们玩啊,只要他们想顽,他便奉陪到底。也不管他那凌乱无章的稿子,和进度缓慢未翻译完的外国文学。
前半生里他总是视工作与旁人为主,后半生里他开始尽情糟蹋事业,当然他也是有资本的,谁叫他确实是才华横溢的呢?
每每只是我接了他工作上的电话,而挨了对方一板一眼的批责,郑重请我多催一催先生,要抓紧时间完稿。但一面对他本人,出版社的人又好声好气请他尽快完稿,祥林嫂般一讲整个出版社的困难情况。
仲砚也不算没心肺没责任,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到底要给人负责的,以过度耗费自己身体的方式来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