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自己屋里生了炉子给寂桐取暖,出了房门,才有勇气望向西厢房。
西厢房没有被动过,锁还是落灰样子,苏可久猜测刘子恨知道谁住过这里——明明跟这个人不熟,但他就是敏感地知道这人认识杨烟。
不图名,也不图利,苏可久不知刘子恨到底图什么,又要还什么债,绝大多数时间人也不知藏在哪儿,却偏偏会在他收到杨烟的信时现身,甚至多问一句:“京中有什么消息?”
有一回他刻意提了下闻香轩叫吴王买来送给妹妹了,分明看见那黑衣男子嘴角抿起,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
他打开门,扑面而来就是一阵尘土,等阳光下飞扬的尘埃落定,才能看清熟悉的格局,和闻香轩的西厢房几乎一模一样。
屋内干干净净,地上放了些带不走的木工工具,还有一大箱彩戏道具。
床尾却叠着几件没被带走的破旧灰棉袄,他拿起来看了看,很难想象这种破烂衣服曾经穿在什么人身上过。
但为什么记忆里即使她穿着灰布棉袄棉裤,也都是很好看的样子?
果然头脑是会骗人的,他将衣服叠了放回原处,悄悄退了出去。
房顶一块瓦却被掀了开,刘子恨从空隙中向下窥视整个房间。
自从被迫听到苏可久对萧玉何讲过和杨烟相识的过去,他便在心中悄悄拼凑起自他离开后,她的经历。
有些难以想象那样飞扬跋扈的女孩儿竟也能低三下四学艺谋生,也能靠自己立足,甚至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依然古灵精怪,却更坚韧豁达、耀眼热烈。
这样的姑娘,或许只有那种贵族才能相配吧。
他轻轻合上瓦片,却见有人扛着几只箱子在敲院门。
知县李楚差人送了新褥子棉被和生活用品,还送了一箱木炭——为了儿子前程,不惜拉下脸面。
“李大人真是救急,有心了!但苏某着实不安。”苏可久不知该不该接这看起来合情合理的贿赂,犹豫片刻,送东西的差役已经一溜烟儿跑了。
——
简单用过午饭后,苏可久带着寂桐去山上给母亲扫墓,却在墓前见到了陈郎中。
兴许他经常过来,坟墓前干干净净,一丝杂草也无。
陈郎中还是清清瘦瘦,发髻间白发多了,手中提了些吃食,像根竹子立在萧瑟风里。
苏可久立刻带着妻子跪下行大礼:“先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怠慢您了!”
陈郎中笑着来扶他们:“担不得,担不得,叫阿盈看到该怪罪我了。”
待摆好贡品,苏可久和寂桐烧纸钱燃香下跪敬酒,陈郎中自觉默默退到远处,在竹林掩映中望着他们。
想着儿子中了状元,领了官职还娶了高官之女,阿盈会不会乐坏了。
但到底还是有些遗憾吧,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呢?
陈郎中嘴角泛起个释然笑容。
祭拜过后,寂桐去摘了几株绽放的红梅枝摆到坟前,陈郎中又给她号了号脉。
“虽这么说不好,但左脉又稳又健,是个男孩。”他道了一句,或许只是想说给苏盈听,“你母亲泉下会高兴的。”
苏可久也只是淡淡笑了。
寂桐却嗔他:“陈伯伯,其实我相公更喜欢小姑娘。”
“是吗?”陈郎中捋了捋小胡子,压低声音悄悄说,“老夫总有老眼昏花的时候,没准生下来是个女娃娃呢——但,别叫他娘听见,让阿盈多高兴一天是一天嘛。”
寂桐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苏可久却撇过头去,良久才再次向陈郎中致谢:“多亏您常来看我娘。”
“你们年轻人都不在家,我这个糟老头哪儿都不去,所以常来陪陪阿盈。”陈郎中摆了摆手,“我是为自己而来,你谢我作甚?”
说罢要走。
“陈伯伯,今儿是十五团圆夜,我难得能回家里,晚上不如到我家来喝一杯?”
隔着江南尚存着绿意的树林,苏可久望了望暮色四合却如火烧的通红天际,诚意邀请。
——
“劳烦姑娘给本王解释解释,这个‘玉’字是个什么‘玉’?是苏毓的‘毓’?还是‘玉’璧的‘玉’?”
闻香轩里,得知杨烟给小橘猫起名叫小玉,冷玉笙不高兴了,提起猫来脸对脸地端详半晌,直到橘猫生无可恋地冲他打了个哈欠。
他终于下了结论:“这名字定有猫腻。”
杨烟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橘猫抱走,抚着毛安慰:“小玉甭理他哦,这是个大傻子。”
“说嘛,否则,我现在就吃了你。”冷玉笙瞬间已挪到杨烟身边来,伸手环住她的腰,给小玉吓得立刻“喵呜”一声跃走。
“我要是不说呢?”杨烟笑着反问。
冷玉笙却顺腿踢开房门,李年儿和楚歌下午带小姑娘们上街看灯了,外头甘姐儿和游允明正忙碌着做饭晚上待客。
“不说,就叫他们看着我欺负你。”他贴近了她的脸。
杨烟转身急着要去阖门,却被他环紧。
“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不过一只小猫么。”她有些匪夷所思,“宰相肚里还能撑船呢,你也是堂堂军指挥使,连猫都装不得?”
“别转移矛盾,就事论事,这个‘玉’到底是什么?”他捏住她的下巴,要将他送向她。
杨烟一把推开他的脸,笑了:“你知道猫是只公猫么?其实它全名叫‘小玉哥’呢!”
……
冷玉笙忽地就红了脸,杨烟却踮脚在他腮上啄了一下,再看他,两颊更是红透。
他回头,见院中游允明拉着甘姐儿竟正津津有味地往这边看,当下就后悔打开这扇该死的门了。
冷玉笙猛然一蹦,退了老远。
房门“砰”地又被关了紧。
只有夕阳落山时的晚霞层层叠叠在天边铺展,由粉红橘红到赤红淡紫,将万物都镀上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