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冬至阳生 且盼春来(10)(2 / 2)

几天下来,情绪波动和心理状况都已经到达承受极点。

也许,程颂年也算导火索。

但是好在,温沁祎现在生也不是早产,刚好37周+3。

也好在,温则行进来时,她没有足够的意识认出他不是周廷衍。

产床前,薛晓爽把温沁祎下半身遮挡得严实。

她很淡定,“能怎么办,先生孩子,生完再治病,产妇符合顺产条件,还能一针麻药下去,给她肚子剖开拎出孩子吗?”

小护士不说话了。

她刚实习,真的害怕意识混乱,胡说八道的病人。

温沁祎不仅要老公。

她还说些别的,有的没的,好像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怪吓人。

给小护士吓得脊背发凉。

薛晓爽给温沁祎遮好身子,直身看向产床边穿无菌服,戴无菌帽的温则行,小声说:

“你就先配合她,顺着她,安抚她,懂吧?”

温则行沉沉一声“嗯。”

这声“嗯”涵盖的情绪太复杂,太沉重。

温沁祎终于捱到宫缩间隙,能喘口气了。

她紧紧攥着温则行的手,“周周,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爸爸妈妈也回来了吗?你们都受伤没有?”

温则行新冠阳性时,嗓子都没有此刻疼。

布加迪从半山温泉冲下来时,刹车都要失灵。

小叔弯下身子,摸摸温沁祎额头,指腹抹过一层热汗。

“我刚回来,大哥大嫂也都回来了,他们都在外面,好好的,就是这里只能进一个人,等你出去就看见他们了。”

温沁祎仰躺着,双眼即刻被泪水淹住,又决堤。

“周周,我是不是在做梦?”温沁祎拉过温则行的手往自己脸上打,“疼……”

小叔嗓子冒烟儿似的疼。

他赶紧收了手,怕把温沁祎从谵妄症里打醒。

此刻的她,虽然是个小疯子,但一定是幸福的。

温则行轻轻捏温沁祎脸颊,“傻瓜,哪有这么真实的梦,还有力气没?吃巧克力么?”

温沁祎还没等说话,宫缩痛又来了。

薛晓爽和另一名医生,在床尾教她什么时候发力。

眼看着温沁祎额头一层层汗疼出来。

温则行心疼得要死。

他更加坚定了这辈子不让洛绯绯生孩子的想法。

小叔从没觉得侄女力气能大到这种地步。

她发力时,把他手攥得生疼。

温沁祎越有力气,温则行越心疼,她就像不要命了似的。

就这,孩子还没生出来。

一波宫缩痛过去,温沁祎有气无力,还不停说话。

“老公,你没告诉我小叔吧?别告诉他,上次我生玖玖,给他吓得要猝死,他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等我生完再说。”

一个心理承受能力崩溃的人,还在担心她小叔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没告诉他。”温则行眼睛湿了,他学周廷衍的口吻:

“bb,不要讲话,保存体力好不好?乖。”

温沁祎也没消停。

“周周,我爸爸妈妈现在什么样?”

“身上受过伤没有?他们这些年去哪了?不会是缅北?”

中间,温沁祎还掺些没有的事。

比如:“周周,那边有只兔子,你别让它跳过来。”

温则行:“好,我去给它抱走,你别怕。”

……

晚上十点多,周廷衍和温沁祎的女儿终于降生。

肚子里的痛没了。

温沁祎头发几乎半湿,里面全是汗。

“老公,我们有女儿了,玖玖有妹妹了。”她脸色惨白,“一会儿出去还能看见爸爸妈妈,现在给我小叔打电话吧。”

温则行沉沉闭上眼,口罩立即显出几处湿痕。

“好,我这就给你小叔打电话。”

温沁祎手在温则行手腕上下窜了窜,“周周,你蛇骨串呢?”

“没戴。”小叔说,“今天忘了戴。”

温沁祎看温则行另一只手,“你怎么戴我小叔手表?”

温则行嘴硬地说:“同款,买了一直没戴过。”

温沁祎应该信了。

静了几秒后又问:“老公,你为什么没有抱抱我?”

“太激动,忘了。”温则行倾身下来,双臂抱住温沁祎的头,“辛苦你了,baby,我们儿女双全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温沁祎双臂勾住温则行脖子。

一秒,两秒……

恍如梦醒。

周廷衍和温则行身上的香味不一样。

一个老公,一个小叔,温沁祎太能分得清了。

温沁祎松开温则行。

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一句话也不说。

忽然整个人缩进被子,捂在里面呜呜哭了出来。

哭声很低,很压抑。

自从这,温沁祎睁眼闭眼都是周廷衍。

可是,无论睁与闭,她都能看见他满身鲜血。

她也在混沌中见过爸爸妈妈,他们除了老了几岁,身上没有血,没有伤。

-

三天后,温沁祎出了院。

出院当天下午,人就不见了。

在此之前,温则行接了个电话,洛绯绯给宝宝换纸尿裤。

所有人都在忙碌时,温沁祎说去卫生间,就再没回卧室。

阿姨推开卫生间门时,里面空无一人。

“调家里监控,快点。”

洛绯绯急得不行,因为温沁祎出现过谵妄,她生怕她想不开。

温则行立在门边,面色冷到让人害怕。

他想到一个人,电话也立刻拨了过去。

此刻,一辆黑色大G驶离四合院门口,就要到达附近一处废弃篮球场。

一架灰黑色鹞式舰载机落在场内。

已经做好待飞状态。

付野的电话是温沁祎接的,她刚要给温则行打电话,他的电话先过来。

电话里,温沁祎听起来很冷静。

“小叔,是我,我爸爸妈妈再过一两天就能回盛北,但是周周留在那里了,我要去找他,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接回家。”

上午,付野已经从警局打探出了消息。

那边说周廷衍不幸留岛上了。

渔岛发生过二次爆炸。

岛上火星到现在都没完全熄灭,上面遗留太多化工物品,二次爆炸后,又发生多起小规模爆炸。

所以,搜寻同胞遗体和遗物的工作,只能再延后。

还有,警方确认,温家爸妈在返航途中。

以上,即使付野不告诉温沁祎,再晚些,警局也要通知家属。

四合院里,温则行大步向外走。

“琬琬,你听小叔的话,我去找他,你回来,行不行?”

温沁祎坐在车里直摇头,“不,小叔,家里需要你撑着,还有,我是周廷衍的妻子,我该去找他。”

温则行的疾步顿住,在院中吼了一句:

“温沁祎,你他妈听不听话?!!”

“这次不听,对不起小叔。”温沁祎点了挂断。

舰载机升了空。

盛北城越来越小。

温沁祎答应过付野,她非要跟去,就必须穿得暖厚又严实。

现在,她把自己裹得像一团粽子。

厚重的羽绒服,羊毛帽子,大围巾,雪地棉,统统穿好。

温沁祎红着一双眼。

你没看见她什么时候哭过,但她眼睛是肿的。

付野递给温沁祎一大瓶红糖水,“别哭了,我都答应带你去了,晓爽给你准备的,喝点。”

这个女人,别说还没出月子,就做了三天月子。

大冬天就这样不管不顾跑出来。

人比生孩子之前更瘦。

从四合院里出来时,就要被冬风吹倒。

她根本没什么力气,走起路踉踉跄跄。

登机时,付野几乎提着温沁祎的羽绒服帽子,拎着她进了机舱。

和提兔子差不多。

付野原计划是自己去找周廷衍。

这架舰载机能出境,也是走的救援渠道。

温沁祎接过付野递来的保温瓶,抱在怀里,双目空洞,再无往日光泽。

“付野,你在周廷衍身边比我还久,你觉得他会这样就死了吗?”

“不会。”付野说,“老板福大命大。”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付野心里清楚,从爆炸到现在,四五天过去,即使不死,也很难活。

……

当舰载机终于盘旋到渔岛上方时,是当地时间晚十点多。

天黑着。

焦黑色渔岛四处蹦火星,明明灭灭。

像魔鬼的眼睛,像妖兽的血口。

渔岛四周全是海,想走都走不出。

什么铜墙铁壁落到这里还能生还?何况区区凡人肉体。

锥心之痛,大概如此。

这一刻,温沁祎什么都不想要了,万念俱灰。

舰载机在最大程度上,持续降低高度,在渔岛上空一圈圈缩小化盘旋。

付野拿出生命探测仪,从始至终,得不到一点生命信号。

他终于忍不住,把温沁祎抱在怀里的保温瓶抽出来,她抱了一路,几乎一动不动。

“哭出来,你别忍着。”

温沁祎没有动作,声音颤抖,“付野,你这个生命探测仪能测多远?”

“五百米。”付野不想再瞒她,足够了。

岛上确实没有生还者。

这时,付野顾不上男女有别,顾不上温沁祎是谁。

拉过她的手才发现,果然是僵硬的,冰冷的,定型了一样。

还是抱着保温瓶的样子。

“你别这样……你这样被老板看到,他得多难受?”

付野不停搓温沁祎的手,一根根给她捋直,带着她弯指,伸直,来回活动。

“周廷衍!”温沁祎终于大哭又大喊出来,“你在哪啊?我来接你回家,给我一点回应好不好?”

声声如杜鹃啼血。

一下下扯着人心。

“付野。”温沁祎忽地转过头,用僵硬的手哆嗦着指向远处海面,抽抽噎噎说:

“你看那有船,周廷衍会不会已经游上了船,但是他没力气开走,或者船上没有燃油了?”

船陷进暗光,只依稀看出点轮廓。

温沁祎说的情况,不是没有可能。

除了渔岛,附近还能让人能落脚的地方就是那艘船。

“去船那边。”付野立即告诉驾驶员。

舰载机即将挨近船只时,船灯忽然亮了。

付野机警地端起枪,瞄准那艘船,万一是陈晖余党也说不准。

“减速靠近。”付野下令。

眼下,船上并不见人影。

当舰载机就要驶近船头时,一双长腿先出现在视野里,一平一蜷。

接着,才能看见靠在船舷上的人。

紧随,那人伸出胳膊,虚力地打了个手势。

——可以启航。

是周廷衍常用的手势,代表环境安全,可以启航,付野见过无数次。

温沁祎也认得。

那是周廷衍陪玖玖玩战舰玩具时,常打的手势。

每当玖玖扶着战舰问周廷衍:“爸比,现在可以启航吗?”

周廷衍就会打出这个手势,“儿子,看信号。”

玖玖一见,高兴地大喊:“出发喽!”

“是周廷衍!”

“是老板!”

温沁祎和付野几乎同时喊出来。

舰载机随即加了速,这种战机有一个很强的功能,就是可以垂直起降。

很快,舰载机垂直降落在甲板上。

温沁祎掩着虚弱,极力让自己稳当地下了机。

“周周!”她几乎破了音,快步向周廷衍走去。

他虚力地靠着船舷,勉强向温沁祎张开双臂,等着给她一个拥抱。

“别跑,慢点。”周廷衍嗓音也是弱的。

温沁祎跪到甲板上,小心翼翼抱住周廷衍,“周周,你肩膀受伤了,伤得重不重?被什么伤的?还有哪里受伤?”

温沁祎裹得厚,周廷衍没有太多精力感受出,她已经生过宝宝。

她也不敢告诉他,因为她还在月子里。

付野更不敢说。

周廷衍在昏睡过去之前,又说了两句话。

“bb,见过爸爸妈妈没有?”

温沁祎哭着说没有,他们还要一两天到盛北。

周廷衍又说:“老婆,我婚戒丢了,哪也没找到。”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他的婚戒。

温沁祎抱着周廷衍,贴着他的脸,给他温暖,“丢了就丢了,我给你买,买十个,买一百个,一万个。”

……

回国的航途中,周廷衍持续高烧。

温沁祎不顾自己是不是坐月子,脱下羽绒服裹在周廷衍身上,一直抱着他,一分一秒也不敢放。

而她自己,产后恶露汨汨流出,就要湿透裤子。

可温沁祎已经顾不得这些。

他是她的丈夫。

她是他的妻子。

他们该风雨同行。

他可以在下山后没有出海的船,却不能没有归家的飞机……

——冬至春来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