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彼岸花,此岸泪 桑陌 9991 字 10个月前

彼岸花,此岸泪(桑陌)

第一章尘封记忆的仇恨

2009年

淡淡的阳光在教堂高高的天穹照射进来,连教堂上空飞舞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圣约翰大教堂里肃穆而静寂。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大门,立在圣坛前,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白色十字架。

在教堂的入口处,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修女缓步走来。

他缓缓转身,看着朝他走来的人。

她的脸一片平和,白色的修女袍衬得她圣洁无比,如琉璃般的阳光从大门射进来,镀了她一身,仿佛在上帝的慈光下,得以洗净了世间所有的痛苦,还诸全然的平静。

她在他面前立定,微微一笑,道:“欧阳,你找我?”

欧阳昊看着她,眉心微蹙,仿佛不敢置信:“你,为什么?”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他直直看着她:“有人告知我的。”

“是他?”她的脸一片平和,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隔了半晌才道:“真的决定了吗?没有转弯的余地?”他恳切的:“无论怎样,你该为天赐想想,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那什么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呢?”她说:“天赐会尊重我的选择。”

他无法置信地摇摇头:“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过是短短几个月,他竟与别人结了婚,而你进了修道院,到底是为什么?你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只淡淡的:“一切都过去了。”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我还是不能相信。告诉我,你只是想逃避自己,逃避这个世界,逃避自己的感情,是吗?”

“或许吧。”她轻轻的:“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不。”他还是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即使不是他,你还是有机会的,我……”

她反握住他的手,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可是她已枯竭,她平静地道:“欧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必须选择一条路去走,可是从前我走错了路,我不能一错再错,你有更好的前途,我不能连累你。”

“为什么说会连累我呢?”他不能明白。

“没什么。”她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该有更好的选择,而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不。”他看着她,不肯放弃:“作为一个女人,你难道就没有幻想过?你应该有另一种生活,比如一对可爱的儿女,比如婚姻,比如家庭。”

她眼中的温馨一闪而过,没有驻足,也没有人发觉,她轻轻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欧阳,你回去吧,我们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你完全没有理由,告诉我为什么!”他坚持。

“欧阳。”她轻唤他的名字,她的理由,他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是太好的人,她已没有资格。“我现在过得很平静,你放心。”

他看着她,他其实知道,他是不可能改变她的,他重新握起她的手,只是无法言语。

她强忍胸中的泪意,道:“我有一样东西,请你帮我交给天赐。”

他点点头,她转身走出去,回到房间,将那只匣子捧出来,交到他手上:“这是我父亲唯一的遗物,请他好好保存。”

“好。”他看着她:“答应我,要让自己快乐。”

她微笑点头,道:“欧阳,我送你出去。”

两人无言向教堂大门走去。

她在教堂的大门站定,道:“三个月后是我发誓愿的日子,那时候希望你能来。”

他无言点头,眼中有泪光。

她目送他走到马路边,然后转身。

身后突然传来尖锐的刹车声,夹杂着钝物撞击的声音,她回过头去,地面是一道长长地刹车痕迹,一辆大货车横在路中间,车轮下,是那只熟识的完好无损的匣子,以及那张瞬间血肉模糊的脸,车轮下缓缓流出来的血,在干燥的地上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像是马路中央刚绽开的,一朵最艳丽的血莲花。

那完全不是真的,只是电影中的某个镜头。

有什么啪嗒啪嗒地滴下来,她捂住嘴巴的手太用力,手指都嵌到牙齿里去了,那凹陷的肌肉,硬生生地疼痛起来。

七个月前

明晃晃的落地窗里,一架架三角钢琴星罗棋布,摆放错落有致。

“叮叮咚咚”的琴音,断断续续地从其中的一间琴房里传出,忽而“嘭”的一声,仿佛银瓶炸裂,刺耳而尖锐!

“不练了不练了!我干嘛非得要弹这鬼东西!”伴随着不耐烦的咒骂,琴房的门嚯地开了,一名十五六岁的美少女从里面疾步走出,正好与一名穿着制服端着茶水的女子撞了个满怀,女子试图抬起右手去护着那杯茶水,却只是徒劳,滚烫的茶水飞溅而下,歇色的茶水同时溅上了雪白的香奈儿连衣裙下摆与雪白的衬衣制服。

“搞什么鬼!想烫死我啊?!”美少女不顾形象地尖叫出声。

“对不起。”女子卑谦地低头道歉,继而递过一张纸巾。

“干什么!”美少女一手打掉了她手上的纸巾:“你以为你是谁?对不起谁不会说呀?”

琴坊老板闻声而来:“怎么了?陆小姐?我们的员工是不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被称为陆小姐美少女冷哼一声:“你问她!”

女子依旧低垂着眼睑,缓缓地重复道:“对不起。”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又道:“如果你对我的道歉不满意,我可以赔。”

美少女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般嗤笑一声,上下打量她:“你赔?你拿什么赔?你赔得起吗?你知不知道我这套裙是香奈儿的经典限量版?全球只有十套?”

老板陪着笑脸,希望息事宁人:“对不起,陆小姐,是我们的员工有眼不识泰山……”

“有必要这么看不起人么?”

冷冷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一名身材修长的少年,在玻璃门的开合间,带着阳光的剪影,缓步而来,俊美得像是太阳神阿波罗,收敛所有人的目光,只是叛逆不羁的眸光,与他的阳光气质仿佛极不搭调。

他穿着某所高中的制服,书包斜斜地挂在肩头,

美少女半眯起眼睛:“你又是谁?”

他迎着美少女的眸光,对她的提问不屑一顾,径直嘲弄道:“不就是一件据说是香奈儿的限量版么?有必要泼妇骂街似的大声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么?”

美少女的脸青白交错,斑斓若调色盘:“你说谁是泼妇?”

老板的表情也因为男孩的话语而僵住了。

女子朝男孩投去制止的目光。

少年叛逆的余光跳过女子,直视眼前的美少女:“说的就是你!怎样?!”

“你!”

在美少女发飙前,女子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臂,率先开口:“对不起,他是小孩子,不懂事,老板,给您添麻烦了……陆小姐,您别当真……”

少年站在那里,看着她卑微的姿态,他的喉咙抽紧,疼痛慢慢地侵蚀上来。

他忽而拂袖而去。

熙攘的大街上。

拥挤的人群里。

“顾、天、赐、你站住!”

随着身后一阵低喝,前面的少年极不情愿地立住身形。

顾天赐回头,冷冷地道:“你其实不必这样。”

什么?顾天爱忍不住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很清楚。”依然是冷冷的声音。

顾天爱忽然觉得累,她看了眼人行道上的铁制长椅,道:“我们坐一会儿。”

两人坐在人行道的长椅上,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

面前是一条四车道的马路,往来的车流很多,行人也很多,耳边是熙来攘往的各种声响,而沉淀在这半米中间的,却只是沉默。

顾天赐起来在旁边自动饮料机处买来两罐绿茶,细心地旋开盖子,递了一罐给她,她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暮春的太阳是那样好,斜斜地穿透树叶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一半在树影里,一半是明亮的,明亮得有些苍白,阳光在她年轻的脸上流泻而下,一圈一圈地晕开,沉淀成眉尖的沧桑与沉郁,大而空洞的眼睛,眼珠凝在前方的某一点,目光深邃得没有焦距,仿佛在想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他忽然有股冲动,想要伸出手指拂去她眉尖沉郁。

他握紧塑料瓶身,仰头喝了口绿茶,当人工增甜剂滑下咽喉,萦绕舌尖的味道其实是又苦又涩的。

“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打算继续升学。”顾天赐缓缓开口。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平淡的表情,没有起伏。

他瞪着她,他的表情激越,可是还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语气:“我已经十八岁了,我不再是小孩子,我有权为自己做决定。”

“不行。”顾天爱淡淡地道,语气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凭什么?”

“凭我是你姐。”

“我不要你为了我而活得这样卑微,我不想再成为你的负担。”他到底没忍住,终究还是说了,只是话一出口,他马上后悔,有些紧张地盯着发怔的顾天爱。

顾天爱,他的姐姐,今年二十六岁,没学历,没交过男朋友,从不打扮,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他的姐姐,其实生得很美的。

只是……

他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她平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她的身子微微一震,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很快让自己镇静下来,平静无波的双眸定定地凝视着他:“怎见得我是为了你?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在这世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过是为了将来有个依靠,所以顾天赐,你不是独立的个体,你最好认清这个事实,你没有权利擅自做所谓的决定。”

顾天赐死死地盯着她,她却不再看他,转眸看着眼前满街车水马龙的繁华。

十年,亦不过是光年中的一瞬。

不是卑微,只是坚持。

是生存的坚持。

十年前她若是温室里的百合,备受呵护,娇弱不堪一折。

十年后她便是风中野草,任凭风雨摧残,亦要在世界的狭缝里,倔强求生。

他是她生存的唯一理由。

顾天赐,她唯一的弟弟。

昏黄的天色,扩散在微微潮湿的空气里。

“你终于回来了,老板找你……”同事小睛担心地道。

她敲门进去。

一封解雇信放在她眼前。

顾天爱抬眼看向老板。

老板的目光闪烁不定,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可是你得罪的不是普通客人……”

“我知道,我明白的。”顾天爱打断他的话,拿起那封解雇信,道:“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她转身走了出去。

顾天爱在更衣室里收拾储物柜里的私人物品,只是寥寥几件。

这时小晴推门进来,叫道:“天爱……”

顾天爱回头,小晴便递过一个信封,道:“老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你这个月的薪水……”

顾天爱接过,道:“谢谢。”

她收拾完东西,发现小晴还忤在原地没走,便道:“怎么了?”

“对不起,天爱,如果今天我不是临时有事让你跟我换班的话……”

顾天爱打断她的话:“小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需要与我说对不起。”

她走到门边,左手抱着小型纸皮箱子,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去转动门柄,身后的一只手很快地覆盖上来,手指轻轻一转,门卡擦开了。

顾天爱说了声“谢谢”,头一低,很快地走了出去。

华灯初上,转眼已是满街霓虹。

顾天爱随着行色匆匆的人潮向地铁站走去。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挤地铁的人太多了,顾天爱不想变成沙丁鱼罐头,便在坐在月台上的候车椅上等下一班。

隔壁的椅子坐了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对着一张报纸,专注地拿着红笔画着版面上的招聘广告。

其实这样的人在地铁及月台上常常遇见,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金融危机的影响下,就业率一落千丈,这个时候失业,时机可以说是坏得不能再坏了。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

谁都可以失业,可是她顾天爱不能没有工作。

墙上也贴着各种各样的街招与广告海报,顾天爱站起来,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即使明明知道是徒劳,她亦无法不尝试,在这五花百门的街招与广告的缝隙里找出一条可以生存的道路。

她需要工作,任何机会她都不可以放过。

天堂路。

这条路位于这座城市的深处,路两侧有许多巨紫荆树,看上去怕也有数十年合围的粗细了,在这个季节,花紫郁郁地开了一路,蜿蜒延伸向路的更深处。

春天晴朗的午后,抬眼便可以看见灰尘舞动在上空的痕迹,而整条街却是异样的静谧,就像一个熟睡的人,大脑完全处于停顿的状态,仿佛与喧嚣的世界完全隔离了,有风吹过,紫色的小花寂寂飘落,也安详得如同梦呓中的呼吸。

顾天爱踩着细碎的花瓣一路走过去,终于找到招聘启事上说的那间PUB。

“荼靡之城”。

有些煽情的名字,几乎是所有PUB的特色,顾天爱并不甚在意。

大门样式毫不起眼,玻璃门并没有上锁,顾天爱推门进去,忽而就像进入了一条黑暗的隧道,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盏地灯勉强照清脚下的路,透明的地砖下,有一丛丛像是红色的东西,像是一蓬蓬小花,光线太暗,她其实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真是红色,但直觉地知道它是红的,红得不能再红了。

面对眼前黑暗的光线,有那么一瞬间,让顾天爱有些望而却步,可是很快地,她就恢复过来,缓步走进去。

顾天爱以为这只是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过道,没想到却笔直而幽深,最后沿着幽深的弧形小道一转,视线才出现空阔似殿堂的吧面。

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几乎隔断了所有的光线,仿若黑夜,只有吧台上亮了一盏小小的白灯,依稀可以辨出整个吧面的格局,复式的,楼上还有吧座。

有一名男子在吧台里面专心致志地擦着各种式样的水晶酒杯。

顾天爱走过去,地上铺了层厚厚的地毯,柔软没人脚裸,人踩在上面悄无声息。

那人头也没抬,道:“小姐,我们现在是休业时间。”

顾天爱便道:“我知道,我是来应征的。”

那人依然没有抬头,道:“向右拐,楼上第三间房。”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顾天爱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所说何事。

她说了声谢谢,向楼上走去。

乌黑的雕花大门,上面挂了个牌子,只有简洁的两个字‘经理’。

顾天爱抬手轻敲。

门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中音:“请进。”

她推门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西装革履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文质彬彬的样子,倒有点像大学里的教授。

顾天爱率先开口:“你好,我是来应征的。”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招聘启事。

中年男子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打量她,问:“你是来应征钢琴手的吗?”

顾天爱怔了下,道:“不,我是来应征女服务生的。”

“噢。”中年男子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问:“我们从前是否见过?”

听他这样说,顾天爱便也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确认记忆中没有眼前这个人,便道:“不,我们素未谋面。”

“是吗?”他问:“小姐是否会弹钢琴?”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心底忽然恍若被针尖狠狠扎过,刺痛,但是麻木。

她道:“不,我不会弹。”

“是吗?”他微微一笑,似是自言自语:“也许我是记错了。”

“那……”顾天爱看了看手中的招聘启事。

他会意,便道:“好吧,你被录取了。”

顾天爱倒怔了下,她甚至还没自我介绍。

他已经伸出手,道:“我是这里的经理,我叫郭乔,他们都叫我郭经理,欢迎你成为我们PUB的员工。”

顾天爱看着他扬在半空中的右手,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伸出右手,道:“我叫顾天爱,以后请多指教。”

两手的交握。

郭乔怔了下,手中纤长的手指,竟是软绵无力。

顾天爱并不打算隐瞒,道:“我的右手,曾经受过伤,手指没有常人灵活,但是我保证,绝不会影响工作。”

郭乔毕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很快便恢复常态,笑道:“我相信你可以胜任。”

“我们的营业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所以你工作时间也是这个时段……你的工作是……试用期一星期,没问题吧?”郭乔与顾天爱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道。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好不容易才见成了一份工作,她还能有什么问题?虽然她并不喜欢在这样的龙蛇混杂的娱乐场所工作,可是有时候生活让人无法选择,既然她改变不了环境,就只好去适应,这许多年来,她其实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已经麻木。

她只知道,她必须在今年暑假前存到天赐大学所需的费用。

“顾小姐?”郭乔叫道。

“呃。”顾天爱回过神来,原来已经走到楼下吧台。

“顾小姐,他叫LC,是长驻PUB里的调酒师,有什么问题你就问他,我现在有点事要出去,就不奉陪了。”郭乔说完便匆匆而去。

原来他是调酒师。

顾天爱走过去,LC还是没有抬头,问:“要喝一杯吗?”

顾天爱摇头,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又道:“不用,谢谢。”

她看着架子上一只只精致剔透的水晶杯,特别的是每一只倒转的杯底,都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压纹,似乎是某只动物的图腾,她好像在哪里看过,只是……忽然记不起来了。

顾天爱便随口问了句:“这杯底上的压纹,是PUB里的LOGO吗?是什么意思?”

LC终于抬头看她一眼,她才看清他的样子,挺好看的一张脸,只是有些淡漠,他道:“这些事情现在不需要我告诉你,你以后总会明白。”

这句话有故弄玄虚的嫌疑,可是顾天爱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见他爱理不理的,当下也就告辞。

当夕阳沉落,霓虹开始闪烁。

这条街阳光下的沉睡,在夜幕降临的那一刻,彰显了全部答案,PUB,酒馆,夜总会,KTV甚至赌场,五彩斑斓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闪烁着糜烂夺目的光彩。

顾天爱从来不知道,原来这城市,有一条这样彻头彻尾的“夜”街,若白天安详如天堂,那现在,就像走进了群魔乱舞的地狱。

可是又有谁敢说,天堂就一定是天堂,而地狱,就一定不是天堂呢,伪装得再好的灵魂也不得不面对繁华背后的孤寂。

顾天爱在“荼靡之城”门前站定,抬头看了眼深林般深绿色的招牌,难怪她会觉得那些水晶杯上的压纹似曾相识,原来跟门前招牌上的图案一样,只是,到底是什么图案呢?她实在看不出来。

推门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惊怔。

白天看到的那一条黑暗隧道,在诡秘的灯光下,就像一条通透的海底隧道,只是隔在玻璃后面的,并不是海洋生物,而是大片大片不知名的红色花朵,鲜红如血,花的形状像一只只在向天堂祈祷的手掌,没有叶子,也许是灯光的视觉效果,花的颜色妖异浓艳得让人触目惊心,整条隧道,就像是一痕血绸,划破地狱的暗黑,让人走在上面,总有些恍惚的错觉。

后来顾天爱才知道,原来种没有叶子的花叫曼珠沙华,又叫做彼岸花,意思是开放在天国的花。

刚开始的时候顾天爱以为那些花不过是些装饰用的塑料花,后来同事陶淘却说,整条隧道的彼岸花都是人工精心培育的,并不是假花,听说成本很高,费用几乎与整间PUB的营业额相当。

陶淘是比她来早一个月,附近某大学的工读生。

费用几乎与整间PUB的营业额相当?那这么大一间PUB,怎么维持得下去?

算了。顾天爱想,这仿佛不是她该想的事。

深夜。

酒吧的灯光昏暗,人影憧憧,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像走马灯一样来回穿梭,乐队在前面的舞台上疯狂地唱着摇滚,调酒师像变魔术似地为客人们玩出各种花色各种味道的鸡尾酒。

酒杯碰撞声,轻声语,大声笑,甘冽的香烟味,各种香水味,充斥着密闭的空间。

此时正是PUB里high到极致的时刻。

顾天爱端着托盘回到吧台,抬起手背轻擦了下额头微微沁出的汗珠,眼角不期然瞄到在吧台里悠哉专注地擦着水晶杯的LC,那天听郭乔介绍说他是长驻PUB里的调酒师,可是她已经来了一星期了,压根就没看过他为任何客人调过一杯酒。

陶淘说,每次看到他站在那儿擦杯子,就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一条像隧道一样的花房,诡秘的天国之花,看不出形状的图案,一个从不为客人调酒的调酒师,一个外表像教授一样的酒吧经理,这就是“荼靡之城”给她的全部感觉。

但无论如何这应该是一间很正当的PUB,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虽然这里好像什么样的人都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君子小人,倒是从来没看到过有人在这儿闹过事。

只是绝不能让天赐知道她在这样一个地方工作,不然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还有就是她得赶快再找另一份工作,单靠这份薪水,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之后不久,顾天爱在一家便利店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因为便利店也只是小本经营,所以薪水并不高,但与酒吧里的工作时间并不冲突,所以她也就做下来了。

白天。黑夜。

重复交替。

曾经的美好,已经时光中的一个背影。

她一直提醒自己,她要做的,是遗忘。

又是深夜。

荼靡之城。

疯狂舞动的人群。

震耳欲聋的音乐。

……你好,请问你是顾天赐的姐姐吗……

“天爱姐,请把这杯酒端到五号台。”年轻的调酒师小楼叫道。

顾天爱接过托盘。

我是顾天赐的班主任……

“请慢用……”

“小姐,搞错了吧?我们没有要酒啊……”四号台的客人道。

“哎,那酒是我们的……”旁边五号台的客人忍不住开口。

顾天赐已经一星期没来学校了……

“对不起……”顾天爱低头道歉,转身把酒端过五号台。

陶淘一把拉住她的手,悄声问:“你怎么了?没事吧?怎么一整晚心不在焉的?”

顾天爱摇头:“我没事。”

而且他的高考志愿表迟迟不上交……若是他下星期再不来学校,学校将会把他做自动退学处理……

顾天爱忽然觉得喧嚣的音乐与浓烈的烟草味让人难以忍受,便道:“陶淘,我去一下洗手间。

……

洗手间的灯光同样昏暗,只是白色的墙隔断了所有声响。

她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同一个名字,同一个号码:顾天赐。

每一次的自动挂断,她的心就下沉一些。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

在闪烁不停的五颜六色的灯光中。

修长的双腿,英俊挺美的侧影,倨傲的下巴,面容在五彩灯下忽明忽暗,身后黑衣人的,如影随形。

PUB里原本狂热乱舞的人群,若有若无地在他所经之处闪出一条走道,喧嚣的摇滚乐换成了轻歌曼舞,酒吧内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在角落的位置随意坐了下来,奇怪的是,竟没有任何人服务生上前侍候。

他是谁?”陶淘定定地望着他,只是无法移开眼睛。

“他就是这个图腾的主人。”惜字如金LC难得开口,没有呈现出爱理不理的神态。

图腾的主人?那不就是这里的老板?陶淘呆了呆,又问:“他叫什么?”

陶淘真没想到原来老板长得这么帅,而且那么年轻。

“孟羿。”LC淡淡地道,放下手上的水晶杯,开始调酒。

“你——调酒?”陶淘吃惊地看向LC。

LC没有再理她,专心手边的工作。

酒吧又开始热闹起来。

只是周遭的氛围,因他的出现而变得有些诡异。

一向在楼上“日理万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郭经理也难得下楼。

孟羿燃起一支烟,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舞池旁那台空无一人的钢琴上,问旁边的郭乔:“钢琴手还没找到?”

郭乔摇头,道:“找不到合适的。”

孟羿缓缓吐出一口烟,又问:“最近PUB里没什么事吧?”

郭乔微微一笑,道:“你觉得会有什么事?”

孟羿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似是嘲弄:“没事就好。”

陶淘看见LC调好酒,便自告奋勇地道:“我来帮你送过去吧。”

LC抬眼看了看散在四周的影子,淡淡地道:“不用了,你过不去的。”

陶淘涨红了脸,道:“哼!好心没好报!”

等等?他说什么?他说她过不去?又不是隔了汪洋大海,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会过不去?天方夜谭嘛!LC也太瞧不起人了吧!陶淘有些孩子气地想,一定是LC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献媚。

兀自生着闷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LC端着那杯鸡尾酒笔直地走向孟羿。

洗手间外的走廊长而空。

顾天爱走出去,眼前忽而有人影一闪,她警觉地抬头。

“顾小姐。”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顾天爱吓了一跳,呐呐不能成言:“你……”

“还记得我吗?”男人微微一笑。

顾天爱定一定神,道:“你是?”

一张证件出现在她眼前,他道:“十年前……还记得吗?”

顾天爱看着那张证件,很遥远很模糊的记忆,慢慢地涌上来,她抬眼看他,道:“是的。”

他前后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顾天爱呆了呆,她没听错吧?他说借一步说话?她与他,好像没有相熟这种程度吧,而他,好像是专程来找她的,但,他又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她压下心中的疑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在上班。”

他道:“我知道,不会耽搁你很久的,只需要十分钟。”

顾天爱想拒绝,但看他煞有其事的样子,忍住了。

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在酒吧的后门走出去后巷,一辆黑色的奥迪A6静静地融在夜色中。

他打开车门,她站住了,他道:“顾小姐,请相信我,我并没有恶意。”

她坐了进去。

他道:“这样的,我们警方有一件case想请你与我们合作。”

顾天爱本能地道:“林警官,我只是一个小市民……”

“我知道。”林警官打断她的话,道:“或许你先听我说完,再拒绝我也不迟。”

顾天爱做了个随意的手势,道:“请说。”

林警官道:“不知道顾小姐是否记得十年前在暗巷里发生的那件事,我记得顾小姐你当年的口供是,你是因为无意中看见一个少年被群殴,所以……”

“林警官!”顾天爱剪断他的话,语气冰冷:“你今天来就是要跟我提起这段往事的吗?如果是,请恕我不奉陪。”

“对不起。”林警官轻咳一声,道:“往事不堪回首,你的心情我理解……或许这样说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被群殴的少年?”

顾天爱默然不语,无所谓记不记得,只是记忆中有这么一个人而已,她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林警官又咳了声,接下去说道:“其实是这样的,他是某个黑帮老大的私生子,亦是唯一的独生子,这个黑帮,是国内第一大帮派,势力范围遍及全国以及海外,而他,亦是这个帮会的接班人。”

顾天爱淡淡地道:“他的背景,好像与我无关吧。”

林警官从一份档案袋里拿出一张文件,指着上面图案道:“你是否认得这个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