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彼岸花,此岸泪 桑陌 10094 字 10个月前

第三章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天爱。”欧阳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也放下了筷子,问:“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不是。”她微笑,终于说:“我临时有些事,只怕得先走了,要不,下次再请你吃更好的。”

天爱上了计程车后,听着车载电台在报时,才想起要打电话去给郭乔,电话才接通,她还没开口,已经传出他带笑意的声音:“要请假?”

顾天爱压下心中的不自在,有些难堪,还是低声道:“是。”

……

……

她靠坐在后座,听着车里收音机那些絮絮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

路很远,车子缓缓地在高架上穿行,蜿蜒曲折。

初夏时节的黄昏,即使白昼再长,天色还是慢慢暗了。

顾天爱一直在想,见到孟羿,应该说些什么。

“小姐,到了。”计程车司机缓缓地将车停下。

顾天爱回过神来,打量着四周,才发现车子是停在山脚,便道:“不,您弄错了吧,我是要上山的。”

司机道:“小姐,天黑了我们是不上山的,太危险了,我只能将你送到这儿。”

顾天爱皱眉,忍不住说了句:“不上山?不上山刚才为什么不说清楚?”

“刚才天还没黑。”司机理所当然。

顾天爱这才反应过来,她一定是遇着报纸及电视新闻上经常指责的那种司机了。她看了眼外面,这里已经是近郊,车辆寥寥无几,而天色,已经刷黑。

她忍耐地道:“那要多少钱,才肯上山?”

“两百。”司机一脸安详。

“什么?两百!”顾天爱不敢相信地重复道。若是按计程表计算的话,即使到达山顶,最多也不用一百,这司机居然狮子开大口要两百!而最要命的是,她身上根本就没有两百。原本是有的,可是刚才与欧阳昊吃的那一顿饭她坚持付钱了,现在她身上的钱不会超过一百块。

人在“车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低低地道:“我没带够钱。”

“最低一百八十,否则不去。”司机一脸笃定。

顾天爱咬咬牙,付掉了计程表的数字,然后夺门而出。

计程车尘绝而去。

下车后顾天爱才发现自己的选择绝非正确,无怪刚才那司机那样笃定,此时此地,聪明的人都不会选择下车的,

四周漆黑一片,万籁俱静,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青溶溶的树影,全融进了黑暗中,初夏的夜晚,山郊夜露犹重,气温骤然降低了几度,她打了一个喷嚏,然而看着那蜿蜒而上仿佛无穷无尽的柏油山道,更令人觉着意冷心灰。

她站了半晌,才想到掏出手袋里的手机,一页一页,翻看着电话簿,终于找到“孟羿”的名字,却无论如何没有勇气按下去。

正踌躇间。

“笛—笛——”

树影重重的山道,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两道雪亮刺眼的车头灯直射而来!

顾天爱退到路边,本能地抬起手背挡着刺眼炫目的灯光,汽车缓缓地从她前面开过,是一辆白色加长房车,黑暗的车窗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她并不敢贸然去拦截。

那辆车却突兀地停在前方,而且倒着退了回来,停在她前面,她反射性地退开一步,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郊区,心里不由觉得骇然。

后座的电动车窗缓缓降下,借着车内的灯光,顾天爱看见一个中年男性的脸孔,他看着她,问:“你是要上山么?”

顾天爱把手袋抱在胸前,戒备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男子仿佛察觉到她的心思,于是又道:“你别误会,我并没有恶意,你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地方——”他指了指她垂在胸前的项链,问:“你可是孟先生的朋友?”

她诧异之极,问:“你说孟羿?你—认识他?”

他只是简慎地答道:“是,现在正赶往他处。”

又道:“不介意的话可与我们一同上山。”

顾天爱低首看了眼胸前的坠子,到这条项链,真的不简单。

车内的空间宽敞,冷气咝咝无声,顾天爱发现,除了刚才那名男子以外,还坐着一名年轻男子,她坐进来的时候他便把手中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她与他们面对面坐着,虽然他的态度非常含蓄,但是顾天爱还是感觉到了他好奇的目光。

顾天爱觉得尴尬,若是他们问,这个时候,她为何会一个人在山脚,她该如何回答?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问。

车子在柏油山道上疾驰。

年轻男子已经重新打开笔记本。

中年男子只是问:“请问小姐怎样称呼?”

顾天爱答:“我姓顾。”

“姓顾?”中年男子重复道,仿佛有些出其不意的样子。

“是。”

他顿了顿,重新看她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仿佛也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顾天爱也就不便开口问,只是看他们的样子,倒也不像是黑道中人,虽然在现今社会,黑道也已经上流化,看孟羿就知道,但,怎么说呢?他们身上,举手投足之间,……并没有青龙与玄武那种江湖气息,反倒有一种书卷气。

而那年轻男子,看起来像是助手之类的人物。

在顾天爱打量他们的同时,那中年男子——严正锋亦正估量着她的身份,那吊坠并不是普通饰物,可以说是一个黑白两道都通吃的免死金牌,孟羿怎会将如此重要之物赠与她?还有一样就是,她说她姓顾,虽说姓顾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她一个,也许是律师的职业病,让他不得不疑心——这个世界是无奇不有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多年的职业经验告诉他,当时忽略的某一点细节,当蓦然回首时不只是一败涂地,也许已经是永无翻身之日,就像当年的顾明成——连自己是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他记得顾明成当年是有一对儿女的,在顾明成失事后就下落不明,于是他问:“顾小姐可有兄弟姐妹?”

这个问题就有些突兀了。

顾天爱有些戒慎地看向他,他笑了下,又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是我新近认识一个女孩,与顾小姐长得有些神似,她也姓顾,不知道你们可会是亲戚?”

不管他是出于何意,顾天爱只是道:“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任何与孟羿有关的人与事,她都不得不谨慎对待。

车子畅通无阻地驶进了孟家大宅。

孟羿与玄武正在客厅里对弈,面对黑白格子上的棋子,都在凝神思索。

他今天倒是衣冠楚楚的样子,并没有一点儿病容,抬眼看见严正锋,只是微微一笑:“来了。”

他们想是早约好了的。

孟羿一边说着,眼睛已越过严正锋,看见后面的顾天爱,仿佛也不觉得诧异,嘴角的笑容并没有收敛,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而她没等他说话,倒先开口,将早已想好的台词很快说了出来:“我来看看你伤口好些了没有。”

因为再晚一步,她怕自己没法将这样虚伪透顶的话语说出口。

严正锋便也笑道:“孟少,气色很好嘛!”

孟羿将手执的一枚棋子放在手心把玩着,似笑非笑:“气色好,就不用劳你大驾了,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好让某些人知道我还死不去,好做些防备措施啊。”

不知是说者有心还是听者有意,他这话虽是对着严正锋说的,也许是开玩笑的,但顾天爱却听得毛骨悚然。

严正锋清清喉咙,笑:“咳,看你说的。”

严正锋看见棋盘上之余寥寥几枚棋子,于是问:“谁赢了?”

孟羿摊摊手,说:“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严正锋仔细看了看玄武那边,道:“可是他也将不了你的军。”

孟羿笑:“所以我在想,究竟怎样收拾残局,依你之见,会是和呢,还是两败俱伤?”

严正锋便道:“孟少真爱说笑,这局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僵着,实则一切还是受控在你手里。”

“是么?但愿。”孟羿放下棋子站了起来,对玄武道:“帮我招呼顾小姐,我与严先生去上书房。”

孟羿说完,朝顾天爱点点头,然后与严正锋向书房走去。

顾天爱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厅,便问:“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玄武便道:“不,少主一会儿便出来了,顾小姐请坐,想喝什么?”

“不用了,谢谢。”她可有可无地坐下来,旧式的沙发又宽又深,上次来去匆忙,现在才发现,这里有点像电影布景中的大宅,突然自然自语地道:“这房子真大。”

玄武便道:“是啊,三四十年代的老房子了。”

顾天爱忽然想起林警官的话,于是道:“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

玄武浑然不觉的样子,道:“可以,顾小姐请随我来。”

顾天爱却又道:“太麻烦了吧?”

玄武已经站起来,道:“不会,顾小姐请。”

三四十年代的古旧建筑,因为旧,因为大,感觉就像是博物馆,屋子四周围绕着宽绰的走廊,支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的白石圆柱,顾天爱站在二楼的回廊上,凭着白石栏杆,栏杆外面便是一片荒山,又因为是夜晚,一弯新月冷冷地挂在山头,黑郁郁的山坡更显荒凉。

顾天爱尽量以一副不经意的口吻:“孟羿他平常都住在这儿吗?”

没等玄武开口,又补充道:“我是说,这里又是郊区,又在山上,进进出出,不大方便吧?”

玄武的回答模棱两可:“孟家的房产很多,这次是情况特殊,才上山的。”

情况特殊?也许是指孟羿受伤的事,所以才上山养着?还是另有他因?可是玄武这样回答,她再问下去,倒就显得别有用心了,于是也就静默下来。

书房。

室内的光线昏暗,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壁灯,孟羿依窗而立,严正锋立在他身旁,天鹅绒窗帘开着一条缝,从两三寸宽的缝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在回廊的另一端,她凭栏而立,远远地,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偶尔与一旁的玄武说着什么。

严正锋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清了清喉咙,问:“这位顾小姐,对你来说是一位特别的人么?那条项链……”

孟羿笑,深邃狭长的丹凤眼,笑容里仿佛透出一种邪气,壁灯是一点温暖的橘黄色,他的脸在阴影里暧昧不明,他微微低着头,拿出火机来点烟,只是问:“来一支么?”

严正锋道:“不用了。”

幽蓝的火苗缓缓晃过他俊美的脸庞,熄了。

他嘴上上立时开了一朵橙色的花,唇瓣轻吐,才问:“你怎会遇上她的?”

严正锋道:“我是在山脚遇上她的,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孟羿将烟灰慢条斯理地在桌上的烟灰缸上弹了弹,道:“没有。”

严正锋静静等待着,以为他在这件事上还会说什么,而他却已经转移了话题:“泰国那边都协调好了么?”

严正锋道:“坤玛并不笨,他事后亦已明白这当中的圈套,只是造成这次的事端,责任还是在我方,坤玛虽然不满,但也不至于决裂,他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很好。”孟羿道。

对于与泰国那边的合作,其实就如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是中间碍着他父亲的面子,要决裂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孟羿又问:“那位死咬我不放的警官现在怎样?”

严正锋笑了下:“放心吧,今天让你来这么一手,他们元气大伤,却又无可奈何,不过林经国那老狐狸现在一定病急乱投医,不知道又算计着什么,你还是小心些为妥。”

孟羿停了半晌,似是不经意,又道:“他没说什么吧?”

严正锋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孟岩,便道:“你受伤,他很担心。”

孟羿微微一笑,只是眼睛里却并没有一点笑意,他将烟头捻熄,道:“替我谢谢他的关心,就说我很好,问候他。”

严正锋顿了顿,终于说:“孟先生想知道,对于这次的行踪外泄,你有什么话说?”

孟羿冷笑,嘲弄道:“这恐怕才是他关心的吧。”

严正锋不便说什么,只是缄口不言,孟羿斜睨,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更显冷峻,道:“让他放心好了,我自有交代。”

严正锋告辞而去。

夜雾渐浓,不一会儿,栏杆外望出去已经是一片濛濛乳白,偶尔传来一两声山涧虫鸣,玄武的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在这样的环境中,声浪分外突兀刺耳,他看了她一眼,很快接起,低声说了句什么,挂了电话便对她道:“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你请自便。”

顾天爱正中下怀。

这房子初看起来仿佛一目了然,其实却是数重进深的轩敞宏伟,顾天爱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回廊曲折迂回,向南的一溜雕花大门在壁灯的幽映下光亮如墨玉,与墙壁连成一片,都是紧门深锁,仿佛人迹罕纳,柚木地板乌黑发亮,并没有铺地毯,以至每走一步都听得见脚下回声,回应着她“突突”的心跳,顾天爱终是心虚,不敢冒然推门,只怕门后藏着的是妖魔鬼怪,让人毛骨悚然。

一直走到尽头,那扇门却是虚掩的,顾天爱终是忍不住,想着即使寻不到林警官所说的蛛丝马迹,也算是一个交代。

顾天爱推门进去。

房内光线昏暗,一盏温暖的壁灯幽幽映着,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整幅巨大的壁画,一名绝色女子凭栏而望,她身后是岑寂深邃的夜空,星子大而明亮,挨挨挤挤地坠在那里,就像黑色的流苏上缀满的冰凉的水钻,低得仿佛触手可及,而她明眸善睐,望之如生烟霞。

顾天爱认得,那灿然若星的一张脸,是八十年代初红极一时,一名叫阮红绫的红星,她的出现虽只是昙花一现,却惊艳了几代人的眼眸。

然而此刻吸引顾天爱目光的并不是她肆意的美丽,而是她胸前的那个吊坠。

她慢慢地走近,像是怕惊动什么。

她目不转睛,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碰触着那个吊坠,心底忽然寂静无声。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壁画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头,忽然发现,画中女子那一双可以魅惑人心的凤眼,似曾相识。

空气里忽然弥漫出甘冽的烟草气息,一寸一寸,沁透过来。

她突然觉得骇然。

有人在这房间里。

她蓦然转身——

“是我。”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顾天爱看过去——

那人倚窗而立,而灯光昏暗,夜风习习,吹起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幔,仿佛鸽子的羽翅,在风里扑扑翻飞,阴影在他脸上若隐若现。

她拼命压抑着“怦怦”的心跳,艰难地开口:“孟羿?”

他轻笑:“不然你以为呢?”

她咬着唇,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镇静,道:“你怎会在这儿?”

他只是笑:“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这儿是我的书房。”

书房?一个字一个字地溜进耳膜,她仿佛脑袋出现暂短的空白,隔了好半晌方才明白过来。

书房。听起来就是一个充满机密的地方,那么多房间她不进,偏就神使鬼差地进了这儿,然而进了就进了吧,偏还要让他撞个正着——所谓做贼心虚,可是——

她再想不到,关键时刻她竟然可以冷静如斯,她的声音流利清楚,既没有发颤也没有结巴,并且正视他:“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儿是书房,玄武让我四处参观一下,然后我看到这幅画,她,这个吊坠——”

她冷静地说完,同时发现这也是事实,完全合情合理——她不知道这里是书房,她不过是无意间闯了进来,然后被一幅壁画吸引,她并没有做什么让人疑心的举动,不是吗?她根本不必心虚而自乱阵脚。

只是她并不知道,有时候太过冷静,反倒是让人疑心的。

孟羿将烟头就手揉了,朝她缓步而来,唇畔的弧度并没有收敛,更添邪魅,而顾天爱只觉背脊发凉。

他慢慢走近,她不动声色。

他的呼吸慢慢近了,邪魅的丹凤眼近在咫尺,漆黑的瞳仁仿佛深不见底,倒映着她自己的眼睛,他的视线缓缓往下移,抬起手执起她胸前的吊坠,以大拇指磨砂着,眼帘低垂而专注,不知在想什么。

顾天爱屏息静气,他终于抬头,却并没有看她,只是转开脸去看眼前的壁画,在灯光的倒映下,眼睛里头仿佛有盈盈的水雾,只是凝结。

他问:“你知道她?”

顾天爱道:“你说阮红绫?”

“是的,她是阮红绫。”他喃喃地道:“谁都知道她是阮红绫,可是……”他唇角噙着的那抹微笑,仿佛嘲弄:“谁也不知道她是我母亲。”

她刚才虽然已经隐隐预想到什么,只是现在听他说出来,还是一样震动。

阮红绫当年风靡亚洲,红极一时,她的风流韵事也颇为人津津乐道,富豪,政界名流,黑白两道……最后她英年早逝,就像一抹流星陨落,可是刹那芳华,倾城绝代,人们只是哀叹天妒红颜,关于她的死,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流传,倒是从没披露过她有个儿子。

顾天爱莫名心酸:“那么这条项链……”

他转过脸来看她,道:“这项链原是我母亲的,她死后流落到我手上,亦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自此以后这项链我从未离身……”

她隔半晌方道:“既然这样,你……”

他的眼神暗凝:“想问我为何这样轻易就将它移主?”

她抿紧嘴唇。

“是的,如你所想,我觉得自己欠了你。”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可是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而我选择把项链给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离得太近,而她欲退不能,因为他的手心还握着那个吊坠,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她只得垂下眼眸,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很好。”他轻笑,眉头却微蹙,终于放开了握着坠子的手,转而轻轻将她的下巴抬起,逼得她不得不面对他,他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你,自从我把项链戴上你脖子的那一刹那,已经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你是我孟羿的女人。”

他说的是真的,顾天爱知道。

他那天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他说,它还是可以属于我的,只是以另一种方式。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句话隐喻着这么一层意思。

她早该想到的,若不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逃得一刻是一刻。

橘黄色的壁灯,幽暗暧昧。

他淡黑的瞳仁里有深不可测的暗芒,她的声音止不住地轻颤:“可是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她以为可以从容面对的,却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懦弱得可悲。

他只是笑,淡淡反问:“你不愿意吗?”

是的,她愿意。

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成为他的女人,这就是她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吗?

只是对于男女之事,她一点经验也没有,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到底应该顺水推舟,还是欲迎还拒?

而他薄唇一勾,又道:“你没有机会说不愿意,我不会给你机会说不愿意。”

也许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强势而霸道。

林警官一口咬定他贩毒,而他到底有没有贩毒,还不得而知,但此刻他就如一株罂粟花,妖娆,幽香,有种蛊惑人心的邪魅,可是有毒的,一旦沾染上了便无法抗拒,从此沉溺。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一紧,她被逼仰视他,他的眼睛里只有灯光的倒映,淡淡的橘黄色,温暖,但是诡异,他微微倾身,呼吸越来越近,滚烫地拂在她的脸上,他俊美邪魅的脸庞在她的瞳仁里放大,她心里非常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她只是觉得凄惶,心里空空的,空得叫人难受。

唇瓣相触的瞬间,她闭了闭眼睛,脸猛然向旁边一偏,下巴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他的唇瓣擦过她的脸颊,他顺势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她浑然一震,像触电般,抬起左手抵在胸前,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你怕什么?”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语气轻柔无害,唇边仿佛有怜惜的微笑,她在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影子,缩小的,而且无助。

她咬着唇,雪白的牙齿深深陷入殷红的唇,她忽然发现自己颤抖得厉害,连牙齿也震震做声,她节节败退,而他步步逼进:“我这样做,不为别的,因为我爱上了你,你呢?你来这边嘘寒问暖,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突突”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起伏。

生平第一次,有一个男人说他爱她,且不管真与假,在那一刹那,不是不悸动的,可是他最后的话让她清醒。

她这样处心积虑,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一个她注定要背叛的男人。

他与她,是一个开始就已经注定的结局。

此刻,她知道她应该说,是的,我喜欢你。

可是那句话梗在喉咙里,无法说出来。

她没有办法。

她可以欺骗他,可以欺骗所有人,可是她没有办法欺骗她自己。

背后突然窜起一阵凉意,身后便是冰冷的墙壁,原来,她已经,无路可退。

他魅惑的唇片终于紧贴上她的。

夜风渐渐大了,厚重的窗幔卷进了房里,翻开了那一截子天空,在半空中浮浮沉沉,伏伏作响。她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在他的怀里,仰望着那方夜空,看不到星星,月亮也早已隐埋,那凄清的天,冷冷的,漆黑的,没有一点光亮,无边的荒凉。

依旧是玄武送她回去。

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顾天爱一个人坐在后座,车窗半降着,上半身伏在车窗上,车子沿着山道往下开,夜已经有点深了,山中的潮气越来越湿,雾气漂浮在半空中,她回过头去看孟家那座房子,却只是树影重重,雾气萦绕,鬼气森森的样子,就像是《聊斋志异》里的场景,她又想起孟羿那双蛊惑人心智的丹凤眼,如果孟羿变成了鬼魅,也许她也并不惊奇。

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山林深处“唿呕——”一声凄长的呼叫,突然的来又突然的断了,仿佛有人被扼住了喉咙,在那里求救。

那声音不但刺耳,而且惊心。

顾天爱骇了一跳,玄武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道:“是猫头鹰,别在意,山上常常是这样的。”

玄武话刚落音,又是“唿呕……”一声。

她只是觉得毛骨悚然。

车子驶到巷口,平常一向冷清的巷口居然人声鼎沸,人潮拥挤,夹杂着警铃的一声迭一声,犹如恶梦中的声音。

顾天爱莫名不安。

等玄武将车子停妥,她几乎是马上推门下车。

人群全都挤在警戒线外,顾天爱毫不犹豫地挤进了人群里去,隔着警戒线圈出的安全距离,远远地望上去,密密麻麻的门洞窗口,一片漆黑,其中一扇,火光潋滟,浓烟四起。

一名胖胖的妇人挤到她身边,是隔壁的黄大妈,她道:“顾小姐,你可回来了,你家失火啦,管理员刚才一直联系不上你,说你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内……”

黄大妈还想说什么,顾天爱已经越过警戒线,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出来拦她,警告道:“小姐,危险,请退回去!”

顾天爱急急地道:“我是那房子的主人,我有重要的东西在上面——”

那警察道:“房主也不成,你放心,现在消防员正在全力救火……”

顾天爱心一急,也顾不了那么多,趁着那警察分心说话的空挡,乘机抢上前去,横着身子往里面一冲,警察也来不及拦住她。

她一鼓作气地跑上,平常走惯了的数十级台阶,今次不知为何特别的长,仿佛总是走不完,她脚下一个踩空,一个有力的手立刻扶着她,道:“小心。”

她心一惊,回头匆匆一瞥,居然是玄武,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自己竟然毫无所觉!而他仿佛影子,如影随形。

扶她站稳,他随即放手。

她来不及说谢谢,跑到门口的时候,火势已得以控制,室内浓烟弥漫,穿着防护衣戴着面罩的消防员正在收拾现场。

顾天爱捂住口鼻走进去,那浓烟却是无孔不入的,熏得人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此时,那名在楼下阻拦她的警察也已跟了上来,看火势已控制,便对试图阻拦她的消防人员道:“她是房主,随她去吧。”

她径直走进卧室,房内的所有物已经完全被火苗焚毁,她慢慢蹲下来,在几乎变成焦炭的木条上,有一张已经被火苗吞噬了三分之二的长方形焦黑纸片,却还维持着原有的形状,露出一角微黄的卷角——那是在岁月的迁移中唯一一张保留下来的全家照。

她放开捂住口鼻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翻转过来。

轻轻一碰,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灰。

仿佛时间拂落的尘埃。

只剩下那微曲的卷角。

只剩下十六岁的她。

透过镜头,仿佛时光永远停驻。

十六岁家境优越的少女,乌黑柔亮的长发直垂胸前,目光明净清澈,巧笑倩兮,无忧无虑地在镜头前定格,没沾半分人世的污浊。

握着照片的手指渐渐扭曲,难以抑制地战栗,那微黄的卷角终于还是滑落在狼藉焦黑的地上,眼泪突然就往外涌,她伸手捂住嘴,牙齿深深地陷入到皮肉里去,肩膀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她知道她是不应该哭的。

不应该。

这么多年最辛苦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

她比谁都清楚,眼泪是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可是。

为什么。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为什么命运还要这样残忍,连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都不留给她。

这时火已经完全扑灭了,有人在旁边对她说话:“小姐,你是房主,麻烦与我回警局一趟。”

已是夜阑人静的深夜,警察局里却异常热闹,醉酒打架闹事的,行凶抢劫的……

顾天爱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玄武在一旁与警察交涉,他侧身站着,身穿黑色衬衣,高大的身形却并不触目,与警察局里所有面目模糊的人交融在一起。

突然。

她的目光越过玄武,定格在回廊那边的某一点,那人低首与身边的人交谈着什么,偶尔可有可无地朝她这边看一眼,目光飘移不定,可就在那人抬头的瞬间,早给她认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人与身边的人交谈完,转身便朝里面走。

顾天爱突然站起来。

玄武与警察停止交谈,疑惑地转过脸来看她。

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她只得胡乱编了个借口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上一趟洗手间。”

顾天爱穿过警察局的大厅,向回廊的深处走去,在走道的拐角处,那人早已等在那里,旁边的一扇门半开着。

林经国道:“等你很久了。”

顾天爱一怔,听他的语气,仿佛是早已料到她会来这儿的。

她倏然抬头:“你……”

她突然意识到,这场的火灾,分明是有预谋的。

林经国向四周张了张,压低声音道:“进来再说。”

她走进去,步伐有些僵硬。

他随即关上门。

她已经十分克制自己的语气,可还是微微有些激越:“林警官,我知道破案对你很重要,可是身为执法人员,你怎能为了破案而纵火,这就是你所说的办法吗?你——”

他一口剪断她的话,道:“不,顾小姐,我是为你。”

她呆了呆,缓缓地吸了口气,才道:“为我?”

林经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这样说吧,我让你留在孟羿身边,就是因为一个人长期生活在某个地方,年深月久,即使隐藏得再好,也不可能毫无破绽,同样的,你的家也就是你的弱点,你当初说不想把潜在的危险带给令弟,我也已经替你将档案按你的要求把顾天赐这个人永久删除,这些你都顾虑到了,很好。”他顿了顿,接下去说道:“可是你要知道,长久以来的生活痕迹是无法抹去的,只要在你的四邻随便打听一下,令弟的存在就无所遁形。”

她默然半晌,才道:“那你事先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

他反问:“我说了你会答应吗?”

“不会。”她老实回答。

“所以。”他摊摊手,有些抱歉地道:“我也只有先斩后奏了。”

没等她说话,他又道:“再说了,孟羿是不可能让你无家可归的,这样你就可以更加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

她看着他,道:“这样说来,你让我留在孟羿身边,竟是一种天长地久的打算了?”

“不,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已经说过,一个月,是成是败,就在这一个月之间。”他强调道:“无论如何,一个月以后这件案子都得有一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