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彼岸花,此岸泪 桑陌 19839 字 10个月前

第五章是谁为谁望断归路

“婚礼,都还顺利吗?”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在他脸庞。

“还好,只是出了点小意外。”他轻描淡写。

“是什么,意外?”她心中剧跳。

“不相干的。”他停一停,微笑拥住她,温言道:“吃点东西可好?鸡粥好吗?”

空服员已端来鸡粥,他亲自接过,点点头示意空服员离开,她正想要伸手接过,他便道:“我来,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顾天爱呆了下,无论如何不能将他与梦境中的他重叠,可是他是孟羿,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飞机在纽约机场降落的时候,顾天爱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也许真是苏黎世不适合她,水土不服的原因。

顾天爱突然起了疑窦——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她不肯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有心挨延着不去参加那场婚礼,说着容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将自己所爱之人置之死地,是多么残酷的事,那是她没有办法承受之痛,逃避,也许是人的本能。她没有别的办法,她只有逃避,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逃避。

出了机场,他们随即上进入了附近的一栋酒店,酒店很高,光是上去,便换了三部电梯,走迷宫似的通道,有专门的服务生带路。

他们一行人一直上到顶楼天台,那儿竟是一个小型的直升机场,已有一部直升机静静地等在那儿。孟羿搀她上机,飞行时间是二十分钟,最后降落在一大片如茵的草地上,在草地的边缘,又巨大的墙砖密密匝匝地砌起,将墙里的一切高高围住,仿佛与世隔绝。

在草地的正中间,是一栋中古时代的房子,有点像堡垒,那遗世独立气势比苏黎世那栋古堡更甚。

他们下了机,已有一行黑衣男子在等候,看到孟羿出来,便一齐恭敬地道:“欢迎孟先生。”

孟羿对顾天爱道:“累不累?先进去休息,晚上还有一个酒会。”

她终于忍不住问:“酒会?很重要吗?”

“只是久不见的朋友聚会。”他淡淡的,总是无关紧要的口吻,顾天爱忍不住想,那么于他,什么才是重要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还属于纽约吗?”她总要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嗯,纽约管辖的,我们是在一个小岛上。”他道。

有个意念在脑中冒起,她道:“那么这个小岛,是孟家的产业?”

孟羿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等于是默认了。

顾天爱的心一沉,说不清是喜是忧。孟家的财力竟雄厚到这种程度,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难怪林经国一直讳莫如深。

那么林经国与孟家作对,无疑是以卵击石。

顾天爱心中惶惶的,孟羿另有事要办,她不敢过问什么,便独自随两名女佣上楼,她推说要休息,便将两名女佣打发了,房门一关,便马上翻找出放在手袋暗格里德那部微型手机,她要尝试联系林经国,她必须要知道在她昏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拿出那部微型手机一看,马上怔住,竟没有任何讯号,又发翻出她自己的那部,亦是没有任何讯号。她尝试在偌大房中变换自己身处的位置,依旧是没有讯号。

她忍不住皱眉,这是……怎么回事?是这个小岛地理位置过于偏僻?所以没有办法接收讯号?

落地窗前深红色的的天鹅绒窗帘让室内暗黑如夜。

在黑色的办公桌后面,孟羿整个身子都陷在真皮旋转椅里,他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打开迎面正前方的大屏幕液晶电视,巨大的液晶屏幕瞬间亮起,画面的变动映在他脸上,光线在他脸上跳跃,忽明忽暗。他的视线定在屏幕上的某一点,不管画面如何变动,他漆黑如夜的瞳仁里,只有她的脸。

她的脸慢慢转过去,背对着他,他终于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突然不愿意再看下去了,巨大的液晶屏幕瞬间熄灭,室内又恢复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幽蓝的火苗在他脸上一晃,又熄了,他的嘴上立时开了一朵橙色的花,在袅袅上升的烟雾里,他缓缓地吸着,深深地吸进肺里,那朵橙色的花在他唇上明灭,是阴霾里唯一的一点光亮。

在他的世界里早已是一片漆黑,然而他还是本能地贪恋着这一点光亮。他缓慢而小心翼翼地吸着,烟灰一点一点地落下去,那点光亮已经将熄未熄,他没有办法,若是不这样做,就连最后的一点光亮都没有了,即使结局早已注定。

有人敲门,孟羿淡漠地道:“进来。”

在大门开合的瞬间,室内的光线一晃,又是无边的黑暗。

朱雀走进来:“陆老大的直升机来了,是否让他降落?”

孟羿皱眉:“他?他来干什么?”

朱雀冷冷一笑:“黄鼠狼给鸡拜年。”

孟羿道:“直升机上还有什么人?”

“还有陆大小姐。”朱雀不屑,停了一停,又道:“据通报的人说,是会长授权他来的。”

孟羿勾一勾唇角:“让他降落。”

天色慢慢暗了,渐渐就黑了起来。

夜色暗沉漫天繁星。

顾天爱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里面的倒映,她简直不认识自己了。

“镜子里面的不是顾天爱,是孟羿的女人。”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喃喃地说。

她骇了一跳,回过神来,只有两名女佣在为她整理晚礼服的下摆。

她重新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是一袭露肩拽地的纯白色长裙,并不张扬,有种低调的华丽。她美丽的锁骨若隐若现,孟羿那条项链在她光裸的脖子上显得特别扎眼,可是并不突兀,这原是经过精心搭配的。

她手臂上擦损的伤口搽了江医生给的药膏,愈合得出奇的快,短短几天之内,已经结痂脱落了,只留下淡淡的一点印痕,并不明显。

身后的大门突然开了,镜子里现出一个英挺的身影,黑色的晚礼服,雪白的衬衣,精致的袖口。

他缓步走近,含笑站在她身后。

是孟羿。

天爱从没有看过他穿得这样正式。

眼前的孟羿竟有一股雍容沉稳的气质,混合着他本身那种淡淡的邪气,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罂粟,明知有毒的,会上瘾,却依然义无反顾。

孟羿拿了旁边同系列的披肩,为她披上,看着镜中的她,道:“是不是很累?不要勉强。”

淡淡的胭脂掩去了她的苍白,却掩不去她眼中的疲惫。

顾天爱摇头,回他一抹微笑:“没有。”

长途的旅行以及大病初愈,确实让她劳累,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出席这个酒会,她有种强烈的感觉,也许这才是林经国说那个宴会。

她已经注意到了,今天的来宾全是坐直升飞机来的,她已经向这里的佣人探听过,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是直升飞机。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能不让人怀疑。她想看看,孟羿的口中的“朋友”,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人。

顾天爱挽着孟羿的手臂,缓步走下楼梯。

木质的楼梯栏杆透出沉静的光芒。

在楼梯的转角处,顾天爱看到一个极大的大厅,古典豪华就像电影里德布景。

珠光宝气。

衣香鬓影。

华丽的水晶吊灯欲坠未坠,亮如白昼。

数名穿制服的女佣含笑穿梭其中。

红色的地毯一直铺到脚下。

顾天爱马上注意到,孟羿一出现,便成为全场的中心,连带她,也成为了焦点。

这原是他的地方。

宾客形形色色都有,黄,白,黑各色人种,以及混血儿,所有人都用英文交谈。孟羿并没有对任何人交代介绍她的身份,但从那些刻意的眼神可以看出,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谁,宾客们与她打招呼,她仿佛充耳不闻,一律微笑点头,并不做任何交谈。

她不想让孟羿知道她能听懂他们之间的交谈,她是故意的。

孟羿挽着她,与宾客们寒暄,顾天爱听得懂,他们都只是在谈天气之类的应酬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顾天爱猜不出他们的身份。

一名欧亚混血的男子拿着高脚杯迎面而来,看起来相当英俊干练,他向顾天爱含笑点头,转而问孟羿:“这位可是孟太太?”

顾天爱脸上一僵,仍是不动声息,孟羿只是微笑,并没有否认,在旁人看来,等于是默认了,顾天爱只是觉得不自在,她究竟不是他太太。

他听见吗孟羿称呼他为佐治。

佐治笑道:“孟太太很美丽。”

孟羿悄声在耳边翻译:“他说你很美丽。”

顾天爱微笑道谢:“谢谢。”

佐治的目光却越过了他们,定在他们身后的方向。

孟羿与顾天爱同时回头。

是陆茗媚,她身穿一袭金色的露肩长裙,一条流光溢彩的长钻石项链,发饰亦夹着金丝,整个人灿灿生辉,分外夺目,有一种肆意地贵气。她身旁是一名五十来岁的男人,远远看过去,他们的轮廓有五分相似。

陆茗媚挽着那名男子,踩着高跟鞋款步向孟羿走来。

孟羿的表情漠然,佐治识相地走开了。

“好久不见。”

陆茗媚笑盈盈地站在顾天爱面前。

第一次见面相比,陆茗媚明显瘦了很多,两只眼睛显得出奇地大,却别有一番病态的风流。

顾天爱只得道:“好久不见。”

“这位想必是顾小姐了。”陆茗媚身旁的中年男人朝她伸出手。

顾天爱看着面前的手,怔了下,不由看向孟羿,孟羿只淡淡地道:“这位是陆叔叔。”

顾天爱眼中多了份警惕,她知道他,孟家帮会旗下一位位高权重的堂主,陆茗媚的父亲。

顾天爱只得被动地伸出手与他握了握:“您好,我是顾天爱。”

“顾小姐的大名早已如雷灌耳。”他仿佛别有深意地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顾天爱一怔,无法在他微笑的脸上看出真假,只道:“陆先生抬举了。”

陆茗媚眼神一闪,似是嘲弄:“顾小姐不必谦虚……”

陆茗媚还想说什么,忽然接收到孟羿警告的眼神,只冷冷地一笑,住了口。

“顾小姐不必谦虚。”陆天雄看了眼孟羿,接下去道:“不愧是顾明诚的女儿。”

顾天爱一惊,而后心中剧跳:“陆先生,认识我父亲?”

“点头之交。”陆天雄说着些空泛的话:“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可惜太顽固,

他英年早逝,我很遗憾。”

听起来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她只是觉得害怕,她忽然有个感觉,越简单的事实背后,必有惊人复杂的内情。她想起林经国所说的关于她父亲与孟家帮会的关系,林经国并没有故弄玄虚地骗她,眼前的陆天雄证实了一切。

顾天爱的左手不自觉地将孟羿的衣袖握着紧皱,很用力才迸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谢谢。可是意外的事情……很难讲。”

她是在试探,很艰难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孟羿的神色阴冷深沉,眼神中隐含不易察觉的冰冷怒意。

陆天雄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他懂得什么时候适可而止。

孟羿微蹙着眉心,不着痕迹地在前方的人群中一凝,又收了回来。

一名女佣端着托盘向他们走来,错肩而过,谁也没有留意。

那名女佣在经过顾天爱身旁的时候竟然脚下踉跄,手中的托盘歪斜,事情太突然了,已经来不及闪躲,高脚杯里的红酒不偏不倚地倒洒在顾天爱白色的晚礼服上,淡红色的液体将白色的晚礼服染得淋漓不堪。

那名女佣吓白了脸,惊慌失措地解释:“对不起顾小姐,对不起孟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陆茗媚冷眼看着那名女佣,她做错了事,原该是这幅惊慌失措地表情,可是她沉静的眼神出卖了她。

从小便在这个圈子里爬摸打滚,这种伎俩,无法在她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她陆大小姐不是徒有虚名的。她冰冷的眼神转到顾天爱身上,为了保护她,孟羿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顾天爱并没有留意到,只是忙着安抚那名女佣:“没关系的,我没事。”

孟羿只是皱眉,仿佛是极不耐烦,对那名女佣道:“带顾小姐进去换件衣服。”

女佣领命而去。

孟羿远远地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视线收回放在陆天雄身上,这个奸狡的老狐狸,到底想做什么?他在他面带微笑似是慈祥的脸庞上,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是陆天雄独到之处,据说孟岩今天坐拥的江山,他有一半的功劳,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居心叵测的人,孟羿猜不出他为何愿意退居二线,也不明白孟岩为何这样信任他。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向上爬,他已经有一个继承人所需要的资格,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然而直至今天,事实上孟岩并没有完全放手将孟家的江山交给他,以年少气盛为名,表面上是让陆天雄协助他,实则监视。他不知道他是不信任他,还是过于相信陆天雄。

他已经不耐烦再应酬陆天雄了,可是陆天雄在帮会里的势力地位,不是他继承人的虚名可以与之抗衡的,所以他必须忍耐,他道:“不知道陆叔叔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陆天雄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与他斗,他还太嫩!他只是微笑:“原本是你父亲他老人家要来的,可是他的支气管炎又犯了,不得已只好委托我过来,说要看看未来的媳妇好不好,别人说了他都不相信。”

孟羿淡淡回应:“不劳费心,请转告我父亲,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不管他满不满意,这已是我的极限。”

陆天雄道:“你做的他老人家看到了,他也让我转告你,这件事他可以不追究,但是不能保证底下的人会怎么样,你好自为知。”

孟羿的眼神暗了暗:“我知道。”

陆天雄微笑步开。

陆茗媚凝视他,慢慢说:“你保得了她一时,保不了她一世。”

孟羿冷然道:“那是我的事,你该走了。”

她立在原地直视他,一字一字地道:“我真的不明白,孟羿。你这么努力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是为了什么?你忘了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现下天时,地利,你都有了,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聪明如你怎会不明白,天时与地利都不如人和?而现在,你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而功亏一篑,值得吗?你一次一次地出面救她,不在乎自己花了十年时间一点一点才建立起来的威望会不会受到影响,甚至为了她与你父亲抗衡。你这样待她,可是她呢?她又是怎样待你的?事实已经证明,她为了自己的利益,置你的死地于不顾,她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地待在你身边相安无事,这样的女人,你还要保她到何时?她凭什么?”

“住口!”孟羿冷冷地低喝。

宴会的音乐将他们突兀的对话掩盖。

陆茗媚执拗不解地低喊:“为什么?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即使被人耻笑我不顾廉耻地倒追你我也无所谓,你对我的感情不屑一顾,我也无所谓!但是她凭什么轻而易举便获得了你的心?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她的?而且她的右手还是残废的!”她几乎歇斯底里:“孟羿我告诉你我不甘心!我永远不甘心!是我先遇到你的,我……”

“是她先遇到我。”他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他的声音透出残酷的寒意:“如果她不是残废的,那今天残废的就是我!”

她怔住了,低喘:“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孟羿的表情暗沉苍白:“我再说一次,我自己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保重。”

他决绝的转身离开,留下脸色惨白的她立在原地,接受宾客的侧目。

夜色黑暗沉寂,漫天繁星渐渐模糊了轮廓。

广大的草坪上,一架架直升机陆续冲天而起,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天空中,而那些“嗡嗡”的直升机声仿佛还萦绕于耳,久久不肯散去。

顾天爱立在窗前,只是发呆。

上来换下那条弄脏了的晚礼服后,她并没有再下楼,陆天雄寥寥几句话彻底影响了她。今晚陆天雄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孟羿的“朋友”里面,应该不会包括他。

事情有点诡异,他说认识她父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的,她无法分辨,她感觉到前面有一个陷阱,正诱惑着她一步步踩下去,而她无法抗拒,因为陷阱里,会有她想知道的真相。

她必须尽快与林经国联系上,她有太多的疑问需要他解答。只是要联系他,必须要先离开这个地方,她相信这里之所以会隔断一切卫星信号,应该是人为的,她已经注意到,这里门禁极为森严,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是直升机,但即使是架了直升机,得不到允许也不能随意降落。

门突然开了,有人推门而入,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他缓步走近,张开双臂在她身后拥抱住她,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他将下巴抵住她肩膀:“躲在房里干什么?嗯?”

对于他的亲近,她已经可以从容面对,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慢慢接受他,不管是身还是心。

她缓慢地转身,眉宇间仿佛无比疲倦:“只是有点累。”

“还是觉得不舒服吗?”他凑近看她的脸色,声音轻得仿佛呢喃:“看来纽约也不适合你。”

她顺口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国?”

他温言道:“你喜欢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她问得很自然:“你没有其他事情要办了吗?”

他道:“你就是最重要的事啊。”

她迟疑了下:“那,就明天?”

“好啊。”他答得干脆。

“天爱。”他突然低唤她的名字:“答应我,回国便跟江医生商议你的右手再动手术的事。”

她怔住了,良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这件事,能不能再缓一缓?”

“不,不能再等了。”他答得坚决,没有转弯的余地,低沉沙哑的桑音里,竟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经国失踪了。

她回国后,依旧没有林经国的消息,她想尽了各种能联系上他的方法,甚至查了他警局里的电话,打过去,得到的回答是:“林警官外出游埠。”

再细问,接电话那人只是一问三不知。

完全不得要领。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完全销声匿迹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他所说的一个月期限就要到了——记得他肯定地说过,这件案子是成是败就是看这一个月的,因为这件案子历时太长,资金耗损太多,顶头上司已经不再支持。

而他对这件案子一定势在必得的,可是为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刻,他竟是失踪了?是,她已经认为他是失踪了,不然在这种关键时刻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联系她,他那天所说的“行动”到底怎么了?还是,孟羿在暗中做了什么吗?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脑中飞快闪过报纸上的一条短消息:年轻警员英勇殉职——难道,她之前在报纸上无意看到的那则新闻,真的是孟羿做的?而林经国这次也逃厄运?可是林经国并不是一名普通的警官,怎么说,也算是一名高级督察,不是吗?孟羿一定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不是吗——可是她——她竟不能确定,心中只是惶惶的。

顾天爱心中隐忧,她忽然有种感觉,这一切都是被暗中操纵的,仿佛有暗涌的风暴正悄无声息地靠近,而她并不知道那将会是什么。

这些天来,她每天早上起床,必要看过报纸,她连每一条细微的消息也不放过,看到完全没有可疑的报道,才能安心地度过这一天。

她度日如年,却还要分出心去应付孟羿坚持她动手术的事。

孟羿是说到做到的,回国后,马上安排她与江医生见面,商量着手术的事,而江医生口中的那名“从前的学生”竟就是欧阳昊。这是江医生约了欧阳昊见面的时候她才知道的,仿佛蓦然醒觉。

偌大的城市,数以千万计的人口,怎么兜兜转转还是他?

她不知道江医生是怎样跟他说的,然而欧阳昊看见她却不觉得吃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与对待其他病人并无差别,他客气地称呼她为顾小姐,她先觉得难堪,可是孟羿在一旁看着,她并不敢说什么,她真怕孟羿看出了什么,无论如何是不能连累欧阳的。

欧阳昊为她做了详细的检查,以及照了X光与磁共振,报告很快出来,一切顺利。

顾天爱与孟羿在欧阳昊的办公室里面对面地坐着,医院里的中央空调将室内的温度控制得很好,孟羿依旧是脱了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与欧阳昊商量着手术的日期,声音低沉悦耳。

她坐在一旁,缄默不言。

突然之间她开始害怕,她必须面对此事?从前的噩梦又开始涌上来,那段彷如地狱般的日子,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用左手轻抚右前臂,这里曾有的伤口,是导致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她的手臂可以再动手术,可是时光不会倒转。

手术日期很快商议好,定在两天后。孟羿原本的意思是请欧阳昊到一所私家医院里为她动手术的,那里有世界上最尖端的手术设备,可是欧阳昊却坚持要在他工作的这间医院,只答应可以将那些设备转运过来,孟羿只得退一步,按欧阳昊的意思行事。

孟羿当即为顾天爱办妥了入院手续,住在十三楼的专用病区,布置得不比酒店差,病区里静悄悄的,后来她才知道,除了护士外,原来整层楼只有她一个人住着。

手术当天,手术室里也是静悄悄的,而手术室外的阵势却是大得吓人,一排一排的保镖在各处出入口站着。

欧阳昊忍不住皱眉,可是并没有说什么,与手术室外的孟羿微微颔首,头一低,很快便更衣进了手术室。

顾天爱躺在移动床上,孟羿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她便被推进了手术室,

她不明白,孟羿平常并不是那么讲究排场的人,可是自从在纽约回来,她的身边平常除了玄武外,还跟了数名保镖,平常是因为这些保镖都是散在四周,并没有造成她的困扰,她便没有怎么留意到,而今天一下子集中在医院里,就显得突兀而怪异。她又不是什么国家元首,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保护?这些人,到底是保护她还是保护孟羿的?

可是她没来得及细想,人已经躺在手术台上。

躺在手术台上的感觉并不好,仿佛是在等待医生来主宰你的命运,可是因为那个人是欧阳,她的紧张慢慢地缓和下来。

护士忙着将各种监测的仪器接在她身上,为她输上液体,麻醉师开始为她麻醉,麻醉师解释说,医学里的术语叫腋下臂丛麻,麻醉后她人还是清醒的。

麻醉过程没有什么痛苦,又过了一会儿,才看见戴了无菌帽子与口罩,穿着手术衣的欧阳昊进来,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江医生,以及几名其他医生,她知道那是从国外请回来的骨科专家,协助欧阳昊手术的。

只露出眼睛的欧阳昊看她一眼,轻轻地用锐利得针头碰了碰她的右臂,问:“这样觉得痛吗?”

她摇头。

“这样呢?”他再问。

她仍是摇头。

欧阳宣布手术开始。

她的右臂已被麻醉,并没有任何感觉,但可以听见手术刀与剪子碰撞的轻微“叮叮”,那声音刺耳而惊心。

巡回护士在一旁轻声安慰她:“不要紧张,放轻松,现在一切顺利,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她点点头,扯了扯唇角,只是微笑很难。

她慢慢闭上眼睛,手术室里很安静,可是睡不着,任何微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手术时间是一小时三十分,她却觉得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手术结束,她被转移回到移动床上,被推出手术室。

由此至终她都是清醒的,但一直闭着眼睛,她只是不想面对欧阳昊。

在手术室外,她听见欧阳昊对孟羿道:“手术一切顺利。”

并没有孟羿的声音,直到她的左手被轻轻握在手心。

她缓缓睁开眼睛,人已在病房。

映入眼帘的是孟羿温柔而深邃的目光,温柔得让她突然痛楚起来,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她只是哽咽:“你放心……手术很顺利……”

他握紧她的手,只是微笑:“我知道。”

她冲口而出:“我只是想跟你说,谢谢你,孟羿,真的,我——”

他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微笑说:“傻瓜。”

他又道:“我有一样礼物送想给你。”

他说着,一面伸出手来,指尖已捏着一枚精巧的指环,拉起她的手,替她戴到手指上去,指环没有钻石的奢华,可是镂花精致。戒指恰恰落在她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下,不送不紧,大小刚刚好。

他道:“天爱,我们订婚吧。”

她怔住,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摩挲着她的手指,慢慢说:“如果可以,我想娶你为妻,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我们先订婚吧,即使不是正式结婚,我要让全部人都知道,我要娶你。天爱,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只是觉得心酸,良久才终于憋出一句:“怎么不是钻戒呢?”

他恍然大悟:“唉,早知道我就去买个特大的钻戒了,要不然这样好不好……”他用商量的口吻:”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去定制一个,你想要多大就有多大,好不好?”

她终于笑了,拿他无可奈何似地说:“算了吧,我可不想拿块石头来砸自己的手指。”

孟羿正想说什么,外面忽然有人敲门,孟羿应允了声,那人推门而入,是玄武。

玄武一眼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竟怔了下,却很快恢复过来,看了孟羿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孟羿会意。这时护士也进来为她量血压,对孟羿道:“孟先生,手术刚结束,病人需要足够的休息。”

“我知道了,谢谢。”孟羿便对顾天爱道:“你听护士的话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孟羿随玄武出去了,这次她倒睡得安稳,直到疼痛一点一点地侵袭过来,她慢慢转醒,知道是麻醉已过,是手术伤口的疼痛。

起初她忍着,最后还是忍不住按铃叫了护士,护士又去请示医生。

欧阳昊很快来了,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当即吩咐护士为她注射止痛药,疼痛慢慢缓解,护士已经出去了,而他还立在原地。

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关切:“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她觉得拘谨:“好很多了,谢谢你。”

他突然笑了,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这样拘谨了呢?”

“对不起,欧阳,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打断她的话。

她心中暗叹,视线低垂,看着自己被白纱块的重重包着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天爱。”他道,并没有再生疏地唤她顾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惊疑了下:“什么……问题?”

他看着她,道:“之前我曾建议你动手术,你并没有同意,现在,是因为他吗?”

她知道他是指孟羿,她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心中的戒备慢慢瓦解,道:“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孟羿他太强势,她不得不答应。她笑:“其实这样也好,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从前的事,都过去了。”

他的眼神黯了黯,顿了顿,才说:“其实,不管你当初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些天的接触中,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她怔了下:“欧阳……”

他再一次深深地凝视她,那目光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一掠就过去了,良久,他笑了下,说:“真的,其他的我不敢说,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你该好好珍惜,我想,天赐也该放心了。”

“天赐,他好吗?”她忍不住问。

“他很好,我跟他说了你的手再动手术的事,他很紧张,说要回来,我便跟他说你不想他回来,希望他在那边安心学习。”他说:“不知道我有没有说错话?”

“没有。“她微笑:“谢谢你。”

她并不奢望可以见到天赐,只要知道他的消息就好了。

他又道:“可是天赐的脾气很犟,他坚持要见到你好好的,他才能安心。”

她很紧张:“那怎么办?”

他直直看进她眼睛:“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关心他,难道你不想见天赐吗?”

她移开视线,隔了半晌,才说:“不是的,可是我现在的处境,我真的,不想他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

“为什么?”他不放过她的闪烁其词:“难道你还想隐瞒他一辈子?他与孟羿,将来总有见面的一天的。而孟羿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虽说孟家是黑帮,那不过是上一代留下来的灰尘,一时半会是不能清理干净的。据我所知,他们现在做的是正当的生意,那些企业,孟羿,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了。”

欧阳昊的世界太干净,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些表面的现象,哪里知道里面的暗涌?顾天爱吸了口气,说:“欧阳你不明白,天赐与他即使有见面的一天,但现在不是时候,请你相信我。我不知道怎样跟你说,有些事情,不是表面那样简单,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但是现在,你能不能不要再问?我真的……”她摇头:“无话可说。”

欧阳昊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不知道你与他之间有些什么事情,但是作为一个朋友,我愿意选择相信你,我会想办法帮你说服天赐,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她马上说:“当然。”

“这样吧,我跟天赐说好时间,我们与他用电脑视频。”他道。

“但是,我现在……”

他很体贴道:“我知道,我办公室有手提电脑,等过几天你的病情稳定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她沉吟了下,才道:“好吧。”

“那,你休息吧,我先出去工作了。”他转身。

“请等一下……”她叫住他。

他回头,问:“怎么了?”

她吸了口气,才说:“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请求你,能不能不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我知道了。”他笑了下,真心的:“顾小姐。”

她回他一个微笑,他很快走了出去。

十三楼的专用病区戒备森严。

据说除了病区内的医生与护士,就连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也得检查一番。

这件事很快传遍全医院。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可是专用病区的护士与医生都一直三缄其口,更加让病区住着的那位病人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其实医院里的社交圈子就那么一点点,平常护士小姐们聊的话题不外乎是:那一科新来的医生很帅,某某医生在追某某护士,那床的病人很有钱,那一床的病人难伺候,某某护士离婚了,大概是假离婚,某某医生又结婚了,这已是他的第三次婚姻之类的。

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这些事情便会被加油添醋地以燎原之势传遍整个医院。

那位住在专用病区的病人可出了名了,结果变成了谣言满天飞,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她是某位大亨的情妇啊,某位大明星,还有人说她是某某人的女儿……反正是非等闲之辈,身份非同寻常,一旦暴露身份,随时有性命之危或是会带来轰动的媒体效应的。

最心痒难耐的谣言散播者,非十二楼骨科的护士莫属了,因为只隔了一层。虽说专用病房当然有专用电梯,但有时候难免捕风捉影,加上他们科的欧阳医生是那位病人的主管医生,经常进出十三楼,这么些天了,她们经常对他旁敲侧听,亦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仍然是死心不息,一看见他空便凑过来问东问西,而欧阳医生本身又是医院里的名人,即使问不出什么,她们仍是愿意接近他,增加曝光率也好。

今天亦然。欧阳昊刚写完病历,抬头便看见一朵朵如花笑靥,正对着他,他觉得啼笑皆非,但又不便转身就走,只好一一应付,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已经习惯了。

说完一轮闲话,呼叫铃又开始鸣叫不停,护士们又到了繁忙的时刻,只好各自散去,欧阳昊吁了口气,正要转身,眼角忽而瞄到一个身影陌生得紧,他没有穿病人服,当然不是会病人,也许是那一床的家属,但是探视的时间已经过了,现在留在病房的大都是陪护,而大多数陪护都是长驻医院的,进进出出,基本都已熟识。他便问正在录医嘱的护士晓玲:“晓玲,你看那个人是哪一床的家属吗,怎么以前没见过呢?”

晓玲抬头看了一眼他所说的方向,也觉得奇怪,便道:“我也没见过,可是看你他的样子,会不会是——”

那人戴了一顶灰色的鸭舌帽,帽檐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身上是深深浅浅的灰色衣服,并不瞩目,但下巴以及上唇久未刮的凌乱胡子却引人注目,他的不修边幅,让人不得不怀疑——现在的治安太差,连医院都不能避免,医护人员也得时刻警惕,以防病人的财物受损,

欧阳昊与晓玲对望一眼,晓玲便问:“要不要通知保安?”

“看情况再说。”欧阳昊放下手中的病历,道:“我过去看看。”

“欧阳医生,小心点——”晓玲在身后担心地道。

欧阳昊慢慢走过去,那人却是训练有素的样子,在欧阳昊离他五米处,他已有所警觉,一闪身,在后楼梯走了。

欧阳昊疑惑地摇摇头,走回病房。

顾天爱手术后已经一星期了,伤口愈合得很好,她在专业护士的协助下开始做复建,刚开始的时候有点难,手指关节就像一枚生了锈的螺丝,很难活动,但护士很有耐心,一步一步地教她。

孟羿很忙,白天他没时间陪她做复建,他便晚上过来陪她,夜夜如此。有时候他过来,她已经睡了,她醒来的时候他又走了,只有墙角的真皮沙发留下微微一点凹陷的痕迹。

欧阳昊亦是每天一早过来查房,每一次,他还没进门,顾天爱就知道他来了,因为这层楼里只有她一个病人,总安静得出奇,所以每次护士站里值夜班护士用艳羡的口吻跟他说话,她总听得见,甜美清晰地声音,远远传过来:“孟先生昨天又在病房过夜了,三更半夜才来,就睡在沙发里,真是难为了他,一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小沙发里,看着都觉得难受,顾小姐真幸福。”

确实是幸福,平静而幸福的日子,象一朵柔软的棉花,她眼看着自己慢慢沉沦。

只要不揭开真相。

然而真相,不是事一个暂时隐埋了的伤口,只是没有痊愈,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出来肆虐。

那天她做完复建,她到楼下的花园里散步,这些天总是闷在病房里,亦是闷得慌,只想出去透透气,但是那些黑衣的保镖太让人侧目了,她便对他们道:“我只是到花园里散散步,不用跟得那么紧。”

天气很好,阳光并不算太猛烈,后花园很大,繁盛的几棵大榕树,一张连接一张的石倚,那些黑衣保镖稀稀落落地散在四周,并不惹人注目,她坐在一棵大榕树下的石倚上,远远看前面绿草如茵的草坪上,一群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玩耍,微风偶尔带来两声童真的笑声,她坐在那里,有一种恣意的闲适。

突然——

“顾小姐,你好本事!”低沉沙哑的嗓音,熟识而陌生,仿佛来自地狱,让人毛骨悚然。

顾天爱下了一跳,回头看过去——

这榕树本是倚墙生长的,树干已有数十年合围的粗细,那人穿一身的黑,仿佛随时都会融进树与墙角交融的阴影里。

当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在离她身后两米处的大树背后,黑暗中熟识的轮廓——竟是失踪了数天的林经国!他看起来非常落魄而潦倒。

她压下心中的狂涛巨浪,四下里张望一阵,才压低声音:“林警官?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

他冷笑一声,眼睛想要喷出火,咬牙道:“顾小姐,你好有手段!我林经国这辈子还没服过谁,现在我真得服了你了!”

她皱眉,失踪的明明是他,她只觉莫名其妙:“林警官,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他又冷哼一声:“不明白?你少跟我装蒜!你真是好有手段!”

她仍是无辜地摇头:“真的,我不明白,请你明说——”

他冷冷的道:“你一面将我敷衍得密不透风,一面暗中协助孟羿,一步步设下陷阱,瓮中捉鳖,最后一脚踩碎翁头——”

他的话像子弹一样一颗颗打在她身上,而她死的不明不白,这样的冤枉,她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她在他眼中竟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你以为可以将一切责任推到孟羿身上,而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你以为我会这样就能骗到?我告诉你,我林经国活了这一辈子,有什么没见过?你的手段还太嫩!”他嘲讽。

她慢慢冷静下来,抬起头,直直地正视他:“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着她,道:“你若不是心虚,为何这么多人保护你?我三番四次地想要接近你,都不得要领,你可知道,到今天为止,我已在医院潜伏了一星期。”

她一怔,看向他。

是,她早该疑心的,为什么孟羿要让那么多人保护她?可这些日子以来她竟无知无觉,也许病中的日子,总是过得昏昏沉沉。

“我真的不知道,请你相信我。”她摇头:“那天在苏黎世,我与你聊完电话,便睡了过去,我完全不知道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醒来的时候人已在去纽约的飞机上,孟羿说我是病了,水土不服,所以昏睡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那是一个陷阱”他突然说:“那栋古堡是瑞士的一位国会议员所拥有的,那天举行的确实也是婚礼。婚礼被我们这样一闹,又毫无所获,这件事当然不会这样就算了,上头很生气,丢脸丢到国外去了,而我罪该万死,难辞其咎。所以,我已被撤职。”

她难以置信:“那天我确实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

他目光黯凝:“你若是没有背叛我,那就是孟羿设给我的陷阱。”

她突然颤声问:“孟羿,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林经国说的是真的,那孟羿必熟知警方的一切计划,所谓“一切”,当然包括她的身份,但他却向她求婚,他为什么要娶一个背叛他的女人?没有理由,完全没有理由!孟羿是那种有仇必报的人,看林经国的下场就知道,他没有理由对她例外,难道这也是他设的另外一个局?甚至她的手再动手术,都是在他的计划之内?目的是让林经国怀疑上她?然后再孤立她,那时候她便没有任何后援了。

她低头看手中的指环,那天孟羿所说的话还犹言在耳:即使不是正式结婚,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要娶你。

所有人,当然是包括眼前的林经国,若是孟羿做戏,那他是太好的一个演员。

但是一切都没有证据。

林经国摇头:“孟羿本就非等闲之辈,是我太高估了你。”

她轻轻点头,眼神空洞无奈。

她是局中的一颗棋子,却不知道自己在棋盘上的作用。

他突然冷笑,阴森可怖:“既然孟羿要玩,我就陪他玩下去!孟羿最大的疏忽,就是没有将我赶尽杀绝!”他的笑容带着疯狂的气息:“他跟他父亲当年犯了同样的错误,就是没有斩草除根!”

仿佛有一阵阴风吹过,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你想做什么?”

“天无绝人之路。”他看她一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他的眼神让她害怕:“十年前你遇上孟羿并不是完全的不幸,那是上天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你说……什么?”寒冷从脚尖一直窜到大脑,她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顾天爱如同刚聆听过死刑宣判的犯人,忽然坠入了漆黑不见五指的黑洞,四周真的是安静极了,甚至也听不见风过树梢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已离她远去,有一种空洞如死的寂,她忽然想笑,大声地狂笑,这世界原来是这样的荒诞,荒诞得不可思议!

有风吹过,被太阳烤干了的树叶寂寂地落了她一身。

她像木偶一样僵直地坐在石椅上,仿佛毫无知觉。

“天爱——”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熟识而遥远。

她的魂魄像是慢慢回到身体,她缓缓抬起头。

有一个人背着阳光缓缓走过来,阳光在他身上每一条细微的缝隙穿透,有如钻石的芒刺,刺目的太阳,仿佛千万支毒箭,同时射向她的眼睛,整个世界变得刺眼而窒息。

强烈的白光,渐渐模糊了他的面容,有一道彷如魔鬼的声音,在她的脑袋回响:

“既然孟羿还没有对你有所行动,必有他的顾忌,你不必自乱阵脚,他设他的局,你做你的戏,所谓局中局,戏中戏,明白了吗?——你已没有选择。”

真的没有选择了吗……

真的没有选择了……

他们都在逼她,林经国逼她,孟羿逼她,天赐也逼她,就连她的父亲,也要逼她,甚至她自己——为什么,到底要逼她到什么地步?他们才肯罢休?到底要她怎么样做,才会满意?

“大姐姐,大姐姐……”童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茫然地看过去,强烈的白光已然消散,视线所及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对着她笑,而在小孩子的身后,还有数名小孩在叫着,笑着,跑着,刚才恍惚看见的那个身影,原来是她自己的幻象,那些幸福的日子,原是幻象。

他这些日子总是这样忙,可是她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当然,他怎么会让她知道他在忙什么呢?她这样的人,他肯定是处处防着她的。

那边的小孩在欢快地叫道:“把球球丢给我……”

顾天爱低下头,木然地拾起脚边的小足球,站起身,只觉一阵晕眩,而那边的小孩子已经等得不耐烦,跑过来一把夺走了她手中捧着的足球,笑着渐跑渐远。

她立在原地,双手还做着那捧着球的姿势,可是双手是空的,是什么也没有的,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已没有办法,她再没有办法,

中午的太阳煌煌地照着,那光芒却是钻石的冷冷的光芒,像刀子般割痛了眼睛,她下意识的抬起手背揩了揩眼角,倒是滚下来两行冰凉的泪珠,她看着手背缀着的几颗水珠,像是谁的瞳仁,冷冷地讽刺着什么。

阳光和风声在繁茂的树梢中肆无忌惮地穿行,生命变成一场背负着汹涌仇恨与罪恶的漫无尽期的枷锁。

深夜时分,顾天爱突然醒来,窗帘闭合,病房里四处暗沉沉的,她就那样突然醒来。

她伸手摸索着床头柜的闹钟,凑近一看,按了闹钟背后那小小的照明开关,微微的一点光亮,时针正指向凌晨三点四十分。

她将闹钟放回原处,病房里只是沉沉的黑,只有闹钟的滴答声以及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呼吸声?

她突然一惊,随即放松下来。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她下意识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无奈光线太暗,她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敢去开灯,睁着眼睛定神半晌,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室内所有的轮廓慢慢显现,她看见他窝在墙角的沙发里,裹着毯子沉沉睡着。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柚木地板乌黑发亮,烙着脚心又冰又冷,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慢慢地在沙发前跪下。

她屏住呼吸,只是怕惊扰到他。

而他的呼吸均匀而又规律。

即使是在这样的一张沙发,他还是睡的这样沉,想必是累极了的缘故。

夜风吹动,雪白的窗纱仿佛波澜,起伏不定。

房间里的黑暗,犹如大海,她是大海中一只小船,她曾经过;而幸福,也不过是瞬间的片段,她曾拥有过,即使只是一小段,一小段。

她已不再奢求什么。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然后缓慢转身,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只是闭上眼睛。

直到曙光透过窗帘一点一点地射进来,他在她耳边轻柔地说了声早安,她一动不动,仿佛熟睡,他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她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生活一如既往,仿佛什么也没改变。每天早上欧阳昊准时查房,若是孟羿不在,他们便多聊些关于她病情进展的题外话。

她知道,一切事情都在进行,林经国正在替她追查一切真相,但她要做什么,怎么做,她全然不知,这种感觉怪异极了,好像她被分隔了开来,被绝缘体重重包住,有一种厚重的窒息感。她并不是一个好的演员,想不到台词的时候只有冷场,好在孟羿总也是深更半夜才来,一大早便走了,他们清醒地面对面的几率甚微。

直到她出院的前一天。

那天晚上孟羿没有来,早晨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窗外一切变得湿漉漉,远处荷塘里的荷花已经谢了,枯萎了的花瓣一搭一搭地漂浮在水面上,花托上的莲蓬像花洒一样挺立于水面。有些花谢了还能结果,一年一年地繁殖下去,然而有些花谢了便是谢了,像花瓶中的百合花,不管盛放的时候是多么清雅美丽,谢了便得将它扔掉。

她在窗前稍稍站了一会儿,才到浴室去洗漱,病房外的长廊突然传来几声脚步声,她想着应该还没到查房时间啊,会是谁呢?便顺手打开门一看,欧阳昊已站在门前。

她不禁问:“怎么了?今天怎么这样早?”

欧阳昊道:“怎么想要提前出院?昨天也没跟我提起过。”

她一时懵了:“提前出院?不是明天才出院吗?”

欧阳昊道:“可是一大早便有人将你的出院手续办好了,是不是孟羿的意思?”

她微微有些吃惊:“孟羿?他没有跟我说过要提前出院。”

“对不起,顾小姐,你提前出院是少主的意思。”一道低沉的嗓音在欧阳昊身后传来,顾天爱的视线越过欧阳昊的肩膀,那是一名完全陌生的面孔,他又道:“我已经按少主的吩咐为你办妥了出院手续,没有事先通知你,是不想打扰你的休息。”

这样说来,她提前出院是孟羿临时决定的了,她便问:“孟羿呢?”

那名男子回答道:“少主他有事要忙,暂来不了。”

“你是?”她重新打量他,他穿黑色西装,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我叫陈龙,少主吩咐我来接顾小姐出院。”他淡淡地道。

长廊里床来急促的脚步声,护士小跑过来,喘着气道:“欧阳医生,楼下有个病人病情突然加重……”

欧阳昊道:“我马上下去。”

一面对顾天爱与陈龙点点头,转身而去。

他一面走一面回头,在陈龙的背后对顾天爱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示意再联系,她微微点头,他匆匆离去。

陈龙道:“请顾小姐跟我走。”

“现在?”她忍不住皱眉,她的行李甚至好没有收拾。

“是。”陈龙仿佛能看出她的心事:“行李一会儿有人过来收拾。”

顾天爱不动声息地道:“那请允许我换身衣服。”

“对不起。”陈龙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她心里莫名地惊怕,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已经,或将要发生什么事吗?太多的问题了,孟羿为什么没有来?她为什么要提前出院?她要提前出院,她自己为什么事先一点也不知晓?有见过病人出院连行李都没时间收拾的吗?

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电话,拿起话筒迅速按下几个号码,她提前出院,太突如其来了,林经国必定是料不到的,她无论如何要跟他交代一声。

电话那边竟是关机的,很快便转到了留言信箱,她无法,只得简截地说了句:“我今天出院。”

放下话筒,她迅速换了衣服,梳洗好自己,她已耽搁太久,外面的人必定会怀疑的,跟在孟羿身边的人,都不是等闲之人。

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除了陈龙,又多了四名保镖。

她上了陈龙预备的车,陈龙开车,她坐在后面,倒后镜还有另外一部车跟着。

如线的细雨千丝万缕地飘上挡风玻璃,模糊了人的视线,雨刮一扫,前面又是清晰的街景,她看着那不断来回扫动的雨刮,她突生警觉,质问的话语冲口而出:“这不是回去的路,你要载我去哪里?”

陈龙头也没回:“我载顾小姐到机场。”

机场?她又一惊:“去机场干什么?”

陈龙无声地递过一只牛皮纸袋,没有封口,一张机票滑出,十点半飞纽约的机票,时间地点清清楚楚地写在那儿。

她握着机票的手莫名地抖动:“我没有说要去纽约。”

陈龙淡然地道:“是少主的意思。”

她颤抖着手打开牛皮纸袋,里面还有护照以及各种证件,她一样一样地查看着,脸色慢慢灰白。

是孟羿,她知道,只有他才有她的护照,以及这些东西。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她茫然抬头,外面已经是机场门口。

陈龙下车为她打开车门,她木然地抬腿跨了出去,后面车里的四名保镖又跟在她左右。

她机械性地走着,大理石地面明亮光滑,人踏在上面,发出轻而空旷的声音,她突然停下脚步,望着陈龙:“我想打电话给孟羿。”

“可以。”陈龙指了指不远处的VIP候机室:“进去再打,这儿太吵。”

顾天爱木然地跟着他进去,四名保镖跟随左右。

陈龙为她拉开椅子,她坐下,拿着陈龙递上的手机,默默地按下一串号码,那边已经接通,但是没人接,长长久久没有接。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僵硬。

广播已经在播着航班的情况。

候机室内的冷气太强,仿佛严寒的深夜,寒冷渐渐包围住她,她的身子抑不住微微颤斗。

她将手机交还到陈龙手中。

陈龙道:“少主说那边会有你所需的一切,你只要安心过去……”

“我要见孟羿。”她突然打断他的话。

陈龙道:“少主很忙,恐怕……

“我等他。”她坚持:“见不到他我决不上机。”

陈龙没有一丝不耐:“顾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要见孟羿。”她重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龙不做声,远远地朝那边使了个眼色,在广播里不断催促的登机声中,服务小姐微笑端上一杯饮料,温柔地道:“这是机场赠送的饮料,小姐请慢用。”

服务小姐退开了。

顾天爱看着那杯散发着淡淡果香的饮料,才感觉喉咙干渴得厉害,她一早起床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她端起那杯饮料,慢慢地从吸管吸进口腔,冰冻酸甜的液体由喉之胃,又好受又难受。

她觉得冷,也许是饮料太冰的缘故,可是她又忍不住将它喝完。

她觉得又累又困,全身软绵绵的,仿佛血液里也流淌着疲惫的声音,她的眼皮沉重到了极点,耳边还萦绕着广播里甜美的催促登机声:“班次的乘客,请登机……请登机……请登机……

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里,她的心中还默念着一句话:

不,她不能登机,她还要等孟羿。

黑暗的空间,烟雾弥漫。

沉寂如夜。

有人推门进来。

轻微的脚步声,忽然止住,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她已经离开。”

他整个身子都陷入了沙发里,仿佛没有听见。

他一天一天地拖延着,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陈龙默默地站了半晌,张了张口,仿佛很艰难才说出一句:“我想告诉你一声。”停一停,才说:“后天是青龙出殡的日子。”

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呛鼻的烟味慢慢渗透。

陈龙又站了一阵,轻轻地叹了一声,悄然退了出去。

门锁“咔嚓”一声,室内重新回复沉寂。

他缓缓睁开眼睛,室内漆黑如夜。

昨夜。

那是最后一个夜晚。

包围着他的仪器全部停止运作,他的脑袋因为水肿,膨胀得比常人大了很多,头上的白绵线网帽因为太紧,一格一格的嵌到了皮肤里,左则有动手术留下的缝线,已经被血迹浸泡成黑色。手术严重损害了神经,他的左眼皮青紫肿胀,嘴巴里一直插着一条深入到他气管的插管,那原本是连接着呼吸机的。当护士将插管拔掉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嘴唇已变得雪白,而且没有办法闭上。

医生表情沉重地将手中已成直线的心电图给他看:“对不起,孟先生,我们已经尽力,这样的情况,他还熬了这么几个月,已经是奇迹。”

那天晚上一直下雨,空气中有灰尘和雨水的湿气。

护士将白色的床单将他完完全全地盖上。

他慢慢闭上眼睛,眼前终于变成一片黑暗。

他面前站着四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材与他体格相当,那凸出来的肌肉纠结在身上,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知道,那是父亲在孤儿院精心挑选回来的养子,他们从小接受魔鬼式的训练,他们将是帮会的继承人。

父亲残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们都是我的继承人,但,你若顺服他们,我给你继承的资格,唯一的。而他们亦会对你誓死效忠。”

那时候他身上的伤才刚刚好,以一对四,他心里没有底,可是年少轻狂。

他们是学正统武道的,而他的招式完全没有章法可言,可是招招致命,那是从小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练就的,那是生存的法则。

当鲜血在他脸上蜿蜒而下的时候,他看见父亲眼中那抹欣赏的神色。

那四名少年当着父亲的面向他下跪,发下血誓,他们将会誓死辅助他成为孟家帮会的新一代继承人,誓死效忠。

从此以后,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是以四灵兽来名名的:白虎,玄武,朱雀,青龙。

寓意着孟家帮会被他们守护着,将长盛不衰。

这么多年,他们如影子般守护着他。

他们是他的保镖,可是他从不看轻他们,他们在帮会里的地位亦仅次于他。

作为帮会的继承人,这十年来,他接受着种种残酷的训练,他们一路相伴。

这些年来,他们的感情已如手足。

可是他死了。最终。

因为他的疏忽。

因为保护他。

他曾是这样英俊的男人,死的时候却面目全非。

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他没有办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他的病情持续没有进展,但也没有进一步恶化,医生说,也许可以考虑动第二次手术,但不担保结果是一样的。

他同意了。他们也同意了。

在他刚刚以为一切还可以再开始,他却就这样,离开。

永远,离开。

亦断了他曾认为唯一可以走的那条路。

他已穷途末路。

她必须离开。

必须。

在密闭的空间里,顾天爱突然惊醒。

莫名的恐惧由心底升起,她猛然睁开眼。

当神志逐渐清明。

脑袋沉重而晕眩,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尽了,浑身虚脱无力。

这种感觉——仿佛已不是第一次。

电光火石间。

她记得,那时候也是在飞机上。

飞机?!

她突然震动了下,打量四周。

没错,她确实是在飞机上,这种环境,不是机舱是什么?而且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机舱。

她努力思索,可是完全没有记忆自己上了飞机。

那她为何会在飞机上?

她最后的记忆是,她在机场的候机室,孟羿一直没有来,她要等他,无论如何要见他,问清楚他为何要她去美国。可是后来她喝了一杯果汁,对了,是那杯果汁——然后完全失去了知觉。

关键在那杯果汁。

可是,为什么这种感觉如此熟识?

模糊的影像,在脑中慢慢回放。重叠。

几乎是一式一样的场景,一式一样的台词,只是换了演员,这一幕,是否在哪里发生过?

她慢慢闭起眼睛,努力回想。

对了,苏黎世,是苏黎世!

她猛然睁开眼睛。

她不舒服,女佣给她喝药,是了,是那碗药。

所以她昏睡了十三小时,并不完全是因为病,她早该疑心,水土不服,怎会昏睡了十三小时?怎会完全没有知觉?

她的心沉下去,一直沉下去,那无望的深渊。

十三小时,那是完全空白的一段记忆。

完全空白。

孟羿说她病了,她信以为真。

真的,她是真的相信他,而他却在骗她,一直骗她。

就像她,一直算计着他。

她突然觉得可笑,什么爱情?

原来——

不过是一场早已设定的预谋。

她一直以为他已入了她的戏。

到了最后,却是她入戏太深,分不清台上台下。

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