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眉头微蹙,脱口问道:“那是什么?”
独孤枫道:“请皇上恕草民无罪,草民才敢说。”
“恕你无罪。”
独孤枫吐露了一个令明皇帝朱成祖胆颤心惊了一辈子的名字:“草民得到确切消息,前朝废帝建文帝朱允炆并没有死。”
成祖目光如炬,紧紧地锁住独孤枫。独孤枫面无惧色,迎着他深沉的目光,继续道:“朱允炆避居贵州金竺罗永庵时,被青龙教找到捉去,其狼子野心已是世人皆知。但请皇上安心,朱允炆早已无雄心壮志,只是被青龙教幽困,身不由己。草民的朋友曾有幸亲自见到朱允炆,朱允炆托草民的朋友带给皇上一句话和三首诗,以铭其志。”
“他说,青龙教素有谋逆之心,暗暗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天下已经安定数十年,他不愿天下百姓再一次遭受生灵涂炭之苦。”独孤枫从衣袖里取出一页纸,呈上,“这是朱允炆呈于皇上的三首诗。”
牢落西南数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谷声哭未休。
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风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像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
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阅罢楞严磬懒敲,笑着黄屋寄云标。
南来瘴岭千层迥,北望天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龙辇,袈裟新换衮龙袍。
百官此日知何处,惟有群鸟早晚朝。
这确是朱允炆的笔迹,成祖忐忑不安了数十年的心,今日才算是放下。独孤枫道:“青龙教费尽心力寻找前朝废帝,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其实力与势力之深厚与强大,只怕远远高于皇上所思所猜,草民此时明白,单凭草民一介匹夫之勇绝无与青龙教相抗衡的能力。只有皇上您,才有这种能力。因此,草民斗胆,想要与皇上合作。”
成祖问道:“与青龙教做对的人,都没有善终,你——不怕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草民愿为皇上效尽犬马之劳。”
成祖忽然说:“朕想知道一件事,那夜是谁从朕的手上取走了玉斑指?”
“正是草民,”独孤枫跪地请罪,“草民罪该万死。”
成祖扶起了他,微微含笑:“真是好功夫,那香料又是什么?朕从来没有闻过,煞是好闻。”
“那香料名叫轻衣透,是一种迷药。它的好处在于能够使人闻之即倒,却又不会伤人身体。”
“研制这轻衣透之人,倒是慈悲心肠。”成祖的目光从段意平和独孤枫的身上一一掠过,终于问到正题,“你们可是已想出对付青龙教的良策?”
独孤枫道:“草民已经探得确切消息,青龙教暗地里招兵买马,且人数甚众,想要对抗青龙教,皇上的军队必不可少,皇上的军队治军严谨,无人可望其项背。而此时最首要的事情,草民以为是要保存实力,青龙教中高手如云,不能再让上官家和太极陈门的悲剧发生。锦衣卫和东厂如要对付青龙教的高手,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要重新组织一支可以和青龙教教中高手相抗衡的卫队——暗卫。我们要秘密的招兵买马,在朝中和江湖中网罗一批顶尖的高手,不能让青龙教再有机会将我们一一偷袭击破。因此,我们必须先潜伏下来,保存实力。不动则已,一动,必将青龙教一举灭之。”
成祖道:“你做下这一桩桩惊世骇俗的大案,就是为了向朕证明你具有与朕合作的能力吗?”
独孤枫答道:“一为证明草民的能力,二为向皇上谏言,这些高官食君之禄,却背着朝廷行贿受贿,做起了国家的蛀虫。暗卫,不仅可以用来对付青龙教,亦可以用来对付那些明明做了违法之事、却无证据缉拿的违法之徒。”
“建立一个专门对付青龙教的暗卫,要集中朝廷内外最顶尖的高手,你知道这要耗费朝廷多少人力物力吗”成祖徐徐问道,“朕凭什么要相信你?只凭你这一年间做下的十二件大案,恐怕仍是难以令朕信服吧?”
独孤枫迎住了成祖的目光,沉声问道:“不知要草民怎样做才可以令皇上放心?”
成祖微微一笑,用手指在案几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刘青狐。”
成祖低声问道:“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可够?让他消失得自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消失得所有的人都不会联想到皇家的头上。”
独孤枫道:“草民领旨。”
独孤枫离去后,成祖皇帝忽然下令道:“段意平,跪下接旨。”
段意平跪倒在地:“臣领旨。”
成祖皇帝森然道:“青龙教被剿灭那一天,就是独孤枫必死那一日。朕授此密诏于你,不管何时何地,只要青龙教被剿灭,你即刻肃杀独孤枫。”
“臣领旨。”段意平垂下了眼眸,掩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贺瑶佳望着独孤枫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夜色里,走到了段意平的身边:“皇上可曾应允?”
段意平缓缓点头道:“只是有一个条件。”
段意平在她的掌心上写下了“刘青狐”三字,瑶佳心下暗暗一惊。
刘青狐。
玉面阎罗刘青狐。
刘青狐,生性好色,一生中,不知毁了多少好人家女儿的清白。暗夜偷香,奸人女,辱人妻。
如果说他的武功不是武林中最高的,那么,他的轻功一定是最好的,跑得也一定是最快的。
如果他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么,他一定至少已经被人大卸八块过了十次,碎尸万段过了十次,挫骨扬灰过了十次。
如今的刘青狐,他的武功依旧不是武林中最高的,又有谁敢自称天下第一?只是他也不再是跑得最快的了。
因为——他已经老了。
想杀他的人依旧很多,可是,却多了诸多忌惮。
刘青狐的大女儿刘芷蓝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刘妃。刘妃入宫一年,皇上夜夜专宠。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刘家一人得势,自此鸡犬升天。
刘青狐的二女儿刘芷薇嫁给了黑道上的总瓢把子快刀宋轻刀。宋轻刀人在黑道,心肠却是狭义,江湖中被他救济帮衬过的人,不知凡几。所以,很多人,都给他几分面子,不再与刘青狐为难。很多人遗憾,像宋轻刀这样的一条汉子,为什么要娶刘青狐的女儿?
虽然忌惮刘家的权势,虽然不得不给宋轻刀几分薄面,但,总是有人心有不甘,意有不愿。明取不成,只能暗夺。
刘青狐深居简出,开封刘府,又固若金汤。每个月,都会有一些江湖中的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开封刘府中。
据闻,刘青狐网罗了一批武功极高的武林败类在府中,那些武林败类借助刘府容身,而刘青狐借助那些武林败类为他看家护院。
刘青狐,狡猾如狐,性格多疑谨慎,行事残忍恶毒,而且除之还不能惊动官府,这样的刘青狐,独孤枫打算怎样对付他?
瑶佳的心中,为独孤枫生出了几许担忧。
晓色初染,天边露出了一丝微弱的薄光,熏染着北京城内犹自昏昏暗暗的建筑。黎明时分,正是天色最暗、寒气最重的时刻。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一骑快乘冲出了木风画舫。朦胧的天色中,一抹淡黄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街道的中央。
独孤枫猛然勒住了马首,他的爱驹赤骥前蹄扬起,受惊嘶鸣。他的眉头不由蹙起,语气中多了几分生气责备:“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瑶佳的心中却多了一些甜蜜,他会生气,是因为他还关心着她,他会责备她,是因为他还在乎着她的安危。她举起双手,递给他一本册子。
独孤枫的眉头又深锁了几分:“什么?”
瑶佳道:“关于刘青狐的所有数据,他的强势,他的弱点,他的家庭,他的敌人。我能够搜集到的所有刘青狐的数据,也只有这些,怕只怕帮不了你什么忙。他——没有朋友,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
他双眉深锁,面色微愠,漆黑的双眸深处,她猜不透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他就这样骑在马上,目不转睛地凝注着她。
如果时光可以就此凝固,她愿就这样死在他的目光里。
久久,久久,空气中飘来了他一句话,简单的两个字:“不必。”
瑶佳情急道:“刘府不比皇宫和那些大臣们的府第,你出入自由,只因那些地方只防君子,却不防小人。而刘青狐,他是一个卑鄙之徒,无耻小人,他怕死,奸诈,只怕他的刘府要比皇宫内院危机重重的得多。每年,死在刘府的人不知有多少。数十年间,那么多人想要取刘青狐的性命,可是刘青狐依旧活得好端端的,而那些去杀他的人,却全都如石沉大海般再无音信。”
“不劳费心。”独孤枫冷冷地说完一句,他绕过她,骑着赤骥去了。
他去得如此决绝,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视线。眼泪在她的眼中聚集,满满的一眶,然后滚滚地落下,溅起了地上的黄尘。
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却是模糊一片。
他总是来去匆匆,他的心里,可曾有过她?
一阵马蹄急响,她的心蓦然一紧,会是他吗?会是他去而复返吗?她拼命地睁大了眼睛,泪光中,一身白衣的他翻身下马,将她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他低下头,吻去了她脸颊上滴落的泪水。
他的唇冰凉如玉,清新如莲,气息却温暖得如春日里第一道温暖的春风,柔柔地吹过。她眷恋不舍,低回流连。
他的声音沙哑,神情悒郁,他俯在她的耳边低语:“你可愿意再为我弹琴?只要你弹起,不论我在哪里,总是可以听见。”
瑶佳不知他何时离开,怀中还留有他的温存和体温,而他,已远在天涯。正自难过,身旁,忽然响起一个利落的声音:“瑶佳姑娘,请不要悲伤难过,我家公子其实亦有放你在心上。”
瑶佳回首,是木风画舫的魏离。话从魏离的口中说出,瑶佳犹自半信半疑。魏离见她不信,遂道:“贺小姐,请随我来。”
木风画舫的书房,瑶佳已经来过木风画舫数次,却是第一次走进书房。书房中简洁雅致,书房的中央摆了一张圆形的竹桌,周围散落了三四把竹椅。桌上,有整套的景德镇青花蓝瓷茶壶与杯子。
竹帘掩垂,窗下,放着一张案几,想来是独孤枫平日里就是在这张案几上处理木风画舫的公务的。窗台上,满满的一排浅黄色的雏菊。
站在这间书房中,仿似独孤枫就伫立在她的面前。
而墙上悬挂着一幅人物工笔划,吸引了她所有的视线。一笔一笔,无不严谨工整,凝眸沉吟,举手回首,栩栩如生跃然于纸上。如果将画的尺寸放至真人大小,瑶佳恍然觉得她的面前伫立着另一个自己。
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画下了这幅画、画下了画中的自己?
画像的右上角,题着一首赋: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研姿巧笑,和媚心肠。
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
瑶佳的心中,一时悲喜交加,他的心中,毕竟是有着自己的。自己的一番深情缱绻,毕竟没有付与了一江东水。
魏离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如果他可以为公子留住了瑶佳姑娘的心,将来就算是公子责怪,他亦是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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