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尘本非尘
凌御风为瑶佳准备的屋子,尽善尽美至瑶佳无话可说,好似她已经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十多年,该有的东西,这间屋子里都有。
凌御风耸了耸肩,笑道:“你不要谢我,这间屋子不是我准备的,是教主一早就准备好的。”
瑶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凌御风心中满是好奇,可是他已经习惯了不该自己过问的事情,就什么也不要问:“瑶佳姑娘,如意和玲珑这两个小丫头是教主特意吩咐伺候你的,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她们一声就可以了。”
正闲聊间,青龙教教主贴身的小厮龙霭进来禀道:“贺姑娘,教主请你去临风阁共用晚膳。”
凌御风一笑道:“瑶佳姑娘,这可是教中之人从未曾有过的殊荣。教主虽一向对属下宽容和纵容,却从不曾这样亲近过任何人。”
临风阁,阁外有径,径欲曲;阁后有屏,屏欲小;阁前有阶,阶欲平;阶畔有花,花欲鲜;花旁有池,池欲清;池内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阁后有竹,竹欲疏;竹中有梅,梅欲开:竹尽有圃,圃欲宽;圃中有鹤,鹤欲舞;客至有酒,酒欲不却;酒行有醉,醉欲不归。?在仙鹤的翩翩牵引下,瑶佳在临风阁内坐定。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石桌上有美酒,有夜光杯,青龙教教主在夜光杯中为瑶佳斟满一杯,
递与她,“好月如歌,好风如酒,如此花前月下,自是当饮葡萄酒,据传女孩子最适合饮用来自西域的葡萄酒了,葡萄酒有美人容颜的功效。而饮葡萄酒自是需用夜光杯了。古人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美人如玉,自是只有这夜光杯才配得起瑶佳姑娘了。瑶佳姑娘,请饮此杯。”
“教主过奖。”瑶佳浅饮一口。
自走进临风阁,瑶佳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上,他和她下午见到他时的样子又有所不同,他是又换过了一副面具,还是这本来就是他原来的样子?
“教主如果以此时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只怕无人相信你就是青龙教的教主。这一刻,教主倒更像是一位邻家的大叔。”
青龙教教主唇齿露笑,一抹笑意,邪肆轻狂:“青龙教教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日日嗜血舔剑,夜夜以头颅为杯,鲜血为酒,这样才像是青龙教的教主吗?”
这应该是他本来的面目了吧?轻狂笑意,从他的唇角一直到达眼底,心中猜测,瑶佳微笑颌首:“只怕教主行事也从不是善良之辈。”
“众生在我眼中,贱如蝼蚁!”青龙教教主道,“瑶佳姑娘,本教主行事虽是任意妄为,但本教主可不是一个杀人狂魔。”
“世人对教主误解甚深,而教主又不屑解释,因此即使世人误解教主是一个杀人狂魔,教主也该毫无怨由才是。”
“瑶佳姑娘,从来没有人敢对本教主这样说话,你真的不怕本教主吗?”
“如果教主希望瑶佳怕你,只怕瑶佳要令你失望了。”
青龙教教主一笑之后又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本教主?你从进来以后就一直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本教主。”
“瑶佳觉得,教主还是现在的样子比较好看,不如以后教主就以这副面容示人吧。”
青龙教教主凝睇她的眸光满含深意:“我只会以这种面容见我最信任的人。”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刹那间,瑶佳心中百感交集,竟是泫然欲泣。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含泪凝视着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隔着桌子,青龙教教主握住了她的手,许诺:“丫头,本教主应允你,从此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本教主要弥补你曾经受过的委屈。”
他真的是,真的就是他。
瑶佳曾经暗自祈祷过一千遍一万遍,千遍万遍祈求青龙教的教主不要是他。
瑶佳曾经在别人的口中听过贺子清的很多种不同的面目,而追根究底,贺子清是华山派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弟子,是一代少侠。
瑶佳曾经在别人口中听过很多很多青龙教教主做过的那些事情,罄竹难书,劣迹斑斑,说是人神共愤,一点也不为过。
但,此时举首凝神细细打量着他,他的五官鬼斧神工雕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眼神圆润通澈,唇角却噙着一抹邪恶而轻狂的微笑。
他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瑶佳很难用简单的一句他是一个好人或是一个坏人、他温文尔雅或是洒脱不羁、他侠肠义胆或是心狠手辣来判定他。
青龙教教主忽然问道:“你恨过贺子清吗?毕竟是因为他,你才不能够和你心爱的人在一起。”
“恨过,只是,”瑶佳扬起了一双清澈的眸,“只是在见到他以后,所有的恨都无法再坚持。”
青龙教教主沉声问:“却是为何?”
“因为——他所选择的正是我日夜渴盼想要过的日子。”
听了瑶佳的话,他沉吟良久,启口:“丫头,从此以后,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一天,你就可以过着和我一样的逍遥自在的日子。”
夜已深,月光清亮,映照在瑶佳眼中的泪光闪闪。
“在无人时,你可以唤我一声‘爹爹’。”
瑶佳心中震荡:“你向来行踪诡异,不为人所知,为何要在我的面前自曝身份?”
青龙教教主——不,应该说是贺子清狂肆一笑道:“我的女儿投奔我而来,我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相认,我还是贺子清吗?这个青龙教教主做来又有什么趣味?”
刹那间,瑶佳忽然泪不能止,那种感觉好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行走了很久很久的人,在就快要干渴至死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汪清泉。贺子清就是那汪在她人累极、倦极之后,心伤极、痛极之后出现的清泉。
而瑶佳的心中也有一汪清泉,那是她早已想要流出的泪,而久久未曾落下,在心中积郁成泉。而此时,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一个释放的理由,所以瑶佳那一刻,泪如泉涌。
贺子清拥女儿入怀,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拥抱自己的女儿。
瑶佳低语:“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贺子清允诺:“你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心,我一定都会让你亲自讨回来……”
贺子清在青龙教举教下令,贺瑶佳现如今是青龙教副教主,见贺瑶佳如见教主,贺瑶佳之令便如教主之令。
青龙教的势力之大远远大过了她曾经所能够想象的,青龙教的财政大权掌控在左护法凌御风的手中,而兵权则掌控在右护法潘乘风的手中。
青龙教的议事堂,建在醉霄楼之下,当年修建醉霄楼之际,地上见了三层,地下亦建了三层。而地下的工程,其规模之宏大之雄伟远非醉霄楼所能够比拟。议事堂四通八达,最长的一条隧道竟然可以通到城外山间的临风阁。而临风阁,就是瑶佳第一次见到贺子清时的地方。
贺子清极宠她,在议事堂之上,贺子清亲自宣布凌御风和潘乘风皆要听命于瑶佳,瑶佳的命令就是他青龙教教主的命令。
举教上下,尽皆哗然,但青龙教一向教令森严,大家只在心中惊诧,面上仍是不露声色。
议事堂议事完毕,待众人散尽,瑶佳问出心头的疑问:“你我相见不过数日,你为什么能够这样信任我?”
贺子清眼中蕴笑,笑容如清风明月般晴朗:“做什么事都要问一句为什么岂不是太累了?本教主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本教主高兴就好。至于青龙教,早些年还经营得颇有趣味,很是下了些功夫,可是近几年,忽然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不过丫头,可别小看了本教主的青龙教,本教主虽然不在乎了,可是青龙教足以让你做成你心中想要做的任何事情。”
贺子清意味深长的一笑之后对瑶佳说:“丫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临风阁深处,有茅屋三间,屋前有池水一滩,修竹数竿,梅花数株,池中有鱼,悠游自在。轻叩门扉,门扉“吱呀”一声,应声而开,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出现在门后,那人年纪约在四十上下,只是眉宇间颇见沧桑流离之感。
贺子清含笑问道:“丫头,你可猜到此人是谁?”
瑶佳蓦然惊讶:“他莫非就是前朝皇帝建文帝?”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前尘旧事,已是上一世的事,贫僧早已忘却了。贫僧法号了悟,女施主唤贫僧了悟即可。”
屋内置石床一张,窗下石桌一张,桌上置古琴一张,质虽非紫琼绿玉,响不在焦尾号钟,却是古朴典雅。
“贫僧正在煮茶,两位请坐。”了悟和尚端上两杯茶,“清茶一杯,聊以待客。”
了悟面容虽见倦意疲意,眼神却是清澈淡定,淡淡的如水般清澈的眼眸里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和看透红尘后的淡薄淡定。
“大师客气了,”瑶佳端起杯,浅斟一口,“热汤如沸,茶不胜酒;幽韵如云,酒不胜茶。茶类隐,酒类侠。酒固道广,茶亦德素。大师气度飘逸出尘,正当饮茶。”
“阿弥陀佛,女施主蕙质兰心,深具佛性。”
“大师谬赞了,瑶佳身陷红尘,无酒可浇愁,无剑可断情,执念甚深,难以自拔。”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不如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今世的情天恨海,在百年后,不过是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听大师一席话,瑶佳只觉心境豁然开朗,但瑶佳只是俗人一个,难以如大师这般睿智。如果可以选择,我仍愿做他脚下会踩过的一颗石子,做路边他必会经过的一棵树,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只愿长相守,意悠然,纤指冰弦,琴瑟永合。愿十年渡,百年枕,千年缘。望断莫愁湖,风寒轻拢烟雾。而漫漫长亭路,目断不知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