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伤感快溢出来。
崔诩边震惊住,边心疼她。
那是她落魄十年中,亦师亦母的慰藉。
即便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
上一世,黄夫人带给她的温暖,他也许一生都不能比肩。
那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也是她的绝渡逢舟地救赎。
他大掌按住她后脑,蔚然叹道:“若是此事当真,与你我的际遇相比,惊骇程度不遑多让。”
“阿辞放心,若她不做出格的事,我必不动她。”
窦章辞小脸蛋挤在他肩膀上,沉默几息。
“她已做了出格的事儿,那火铳,是她自己做的,还有……这个,千里眼。”
窦章辞将腰间的千里眼摘下来,放进崔诩手中。
崔诩怕单手抱她一个不慎将她摔伤,是以只是抓在手中,没去探究什么是千里眼。
只觉得触手的物件有些分量,他揉揉她的小脑袋。
好奇问:“你如何知道是她自己做的?”
那妇人,既藏着这么大个秘密,嘴里定没几句实话。
而且她在内宫,做什么都难以避人耳目。
即使是借尸还魂的奇人异士,也难以凭空变出一堆事物来。
窦章辞倒不是对黄樱有什么盲目自信。
她幽幽道:“因为她做的东西,如今没人会做,即使是已在这条道上领先探索的洋人。”
“上辈子,四叔和疆哥哥多番出海,从洋人手中买回最精巧最新式的物件,却到死也没带回过这些。”
“殿下,师父做的这些东西,已经领先于洋人,这千里眼,能目及常人看不到的距离,足以料敌先机。”
“她的火铳,比火器营配备的小了四倍不止,已解决了炸膛和走火的问题。”
“若这些东西能大批生产,并配备到我们的军队里,大魏在这片大陆上将再无敌手。”
她不敢高声,这秘密,多一人知道,师父便多几分危险。
她只信任崔诩,哪怕他向来眼里不揉沙,向来喜欢将一切彻底了结在萌芽时期。
但这次不同,这次是天大的机遇。
像上天怜他前世的不易,特意赐下的福瑞。
“我猜,师父应该来自未来,一个我们不曾看过的世界。”
“她的知识,是我们可望不可得的瑰宝,倘若师父与我们一条心,也许……还可以试试,跨越这片大海,攻下蓝天之下,所有的土地。”
崔诩猛地一震。
侧眼看她无比认真的神色,不由抿紧唇。
他娇柔胆怯的小白花,心中竟藏着山海般深刻的沟壑!
也藏着,和他如出一辙的野心!
崔诩蓦地发笑。
这世界有多大,无人知晓。
自古以来,先辈的铁骑和商队丈量过的土地,皆不是天地的尽头。
仅仅是这片丈量过的土地上,便已有极北之地,常年冰封的万里雪国,也有极西之地,九死一生的广袤沙海。
每一处,风貌和人情皆不相同。
盛唐之时,长安的昆仑奴,新罗婢,高鼻深目、长着各色眼珠的胡人皆散落在这片大陆上。
中原已许久不见汉唐荣光。
那时的泱泱大国,立于天地正中,所向披靡,万国来朝。
这是所有帝王,心中渴望的无上荣光。
崔诩指尖微微收缩,轻缓地按着她头皮。
小人儿替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他勾唇,即便走到这片大陆的尽头,谁又能保证蓝天之下没有另一片大陆?
这一世,上天在九岁时叫醒他,总不至于,只为了让他尽早收拾掉上一世的隐患。
心底轻飘飘划过一抹嘲讽:那些筹谋几十年,依旧是手下败将的货色。
也配?!
这嘲讽,如流星划过夜空,来时无声无息,去时转瞬即逝。
给百姓一个富饶无比,安居乐业的天下,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该尽的本分。
他上一世太孤单,终究有负于百姓,这一世已有阿辞。
不由微微收紧手臂,眼中睥睨万方的光芒大盛。
是以那抹轻蔑,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我会考虑的,别担心。”
崔诩终结话题,将秘密埋在心底,轻轻安抚她,跨步进入驿丞公署,将她放在圈椅里。
驿丞被吓了一跳。
手中毛笔甩出一道黑色弧光,墨汁洒了一脸。
他顾不得那么多,忙抬袖擦干净。
这俩活祖宗!如何纡尊降贵亲自来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