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终于找到机会,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话,一吐而空:“若依诸君之意,祯确实应当,西平汉中,东取合肥,南夺襄阳。但如此一来,这北州,又不知将有几家披麻,几家戴孝,几家绝嗣。”
黑齿影寒知道,梁祯终究还是跟三十年前一样,虽然外在变了不少,但内在的里子,却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对于一个已建立千秋万世之功为己任的君王而言,梁祯现在所顾虑的一切,都是幼稚至极的。换句话来说,梁祯身上所展现出来的,正是当年韩信评价项羽时所说的“妇人之仁”。
但这妇人之仁,真的是一件坏事吗?这恐怕,唯有百年之后的史家,才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了。
建安十七年七月,梁太师正式传檄各州,今后五年的工作重心,是休养生息。同时,为了更好地支援各州的恢复与发展,梁太师下令,仅在徐州、荆州、关中、邺城,各保留一兵团,合计十二万常备军,其余各部,均需参与到驻地的耕作之中去。
同时,梁祯下令韩浩、枣祗二人,着手编纂《劝农令》以求建立一个完整的体系,以帮助各州的农户,恢复生产。
如此大的动作,自然不可能不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其中,反响最快的,非梁琼莫属。因为梁琼及其麾下诸将,早就已经做好了攻略汉中的准备,可以说是只等梁太师一声令下,就要万乘齐发,直取汉中了。但梁太师这么一搞,可不就等于,掐断了他们的升官发财梦了吗?
因此,梁琼当即修书一封,呈献梁太师,陈说此刻夺取汉中,已是刻不容缓,要是迟了,将关中难安云云。梁琼的奏疏,华歆自然不敢私下扣押,于是它便被完封不动地,交到了梁祯手中。
梁祯知道,梁琼跟贾诩走得很近,于是便将贾诩叫进了魏公府,当着贾诩的面,如此说道:“梁琼这是在与祯过不去啊!”梁祯狠狠地将奏疏摔在地上,“祯前月方才强调,今后五年当以休养生息为重,这梁琼,此刻就上书,言西定汉中之事。这不是,在扇祯的脸吗?”
贾诩听后,心中也是一愣,因为这梁琼的举动,也是出乎他的意料,更是与他此前与董白定下来的政策,完全相悖。换句话来说,就是梁琼根本就没将他们的叮咛放在心上,或者说,是梁琼在心中笃定,听贾诩和董白的话,只会让他白白错过,捞取功劳的机会。
“太师息怒,兴许子华在关中,探知了什么,但信札篇幅有限,未来得及说明。”情急之下,贾诩也只能以此为借口,来替梁琼开脱了。
梁祯一听,心中的气也消了一些:“唉,祯毕竟远在邺城。不如这样吧,祯予梁琼节杖,让其节制关中军事,若是遇到良机,可自主率军攻略汉中。而后祯再率大军,以为后援。”
此法算是一种妥协,因为梁祯虽然不想再打动刀兵,以劳伤民众,但心中却又确实放不下,留着孙刘这两个大祸患来给子孙解决。因为做父亲的人,心中也总是希望能够在自己撒手人寰之前,尽可能多地替子孙解决一些问题的。
建安十七年九月,梁祯以梁琼为平西将军,持节都督关中诸军事,并特意用手书的行事表示,若是梁琼觉得时机合适,可以自行决定向汉中进兵,而梁祯自己,也会立刻在邺城召集兵马,以作为梁琼的后援。
梁祯的举动,无疑得到了梁琼等将的拥护,但如此一来,就轮到董白黑着脸了。她倒不是担心梁琼等有没有能力攻略关中,而是担心,她在长安的儿子梁昭,毕竟梁昭现在,可是梁琼的幕僚,跟着梁琼征讨一下关中的马匪、强人不就够了吗,干嘛非得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汉中跟刘备死磕?
但对于董白的担忧,贾诩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因为让梁昭去关中,可是梁祯的家事,贾诩作为外臣,若是连此事都要过问,那就是在给自己找死!
董白想想觉得也是,于是只能找了个机会,单独与梁祯相见,以说动梁祯,将梁昭从关中叫回来,免得他跟着梁琼去疯。
“白儿可知,当年袁绍,为何要冒着手足相残的风险,让其二子,分别领兵,牧守一州?”
董白一听,立即摇头,因为这事在梁祯集团之中,是早有定性,那就是袁绍好谋无断,不懂得如此处理继承人之间的关系、
“因为这是乱世。”梁祯叹道,“灵帝之后,皇权旁落,皆因少帝、当今汉帝,非军旅出身,不得将士之心。故而,在祯之后,梁昭要稳坐河山,就必须去军中,跟将士们同甘共苦,浴血奋战。如此方能得将士之心,从而稳坐九五之位!”
正所谓天下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智,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因此,若是梁昭想要成为睥睨天下的真帝王,这冒着性命危险的作战,便是他少不了的必修之课。若是少了这步,他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像当今汉帝一样,因无法获得军心,而被士人集团肆意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