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阜抬头一看,原来是军中唯二享有列侯之尊的杨秋走进了军帐,于是也从沙盘上直起身子,毕竟杨秋在凉州威望一点不比他低,杨秋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刘玄德蓄锐六年,翻阅秦巴山地而来,对陇上是志在必得。”杨秋一来,就走到沙盘边上,用推子推动上面的兵俑,“幸而我军早已徙走此三地民众,故而刘玄德不久之后,将陷入无地筹粮之困境。”
侯音曾经控告黑齿影寒指使王双,在陇上掠夺了超过七千万钱的民脂民膏,其实这些钱,大部分都是从这三郡的豪强身上刮来的,因为这群富得流油的人,方是唯一拥有见风使舵的资格的。故而,剥夺他们的家产,对魏庭来说,方能将损失减至最轻,当然了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三郡父老喜迎刘兵。
杨阜瞄了杨秋一眼,而后对同在军帐之中的马铁等人道:“几位将军,你们先出去吧,阜欲与杨将军,单独聊聊。”
几人立刻将目光投向杨秋,毕竟这二杨在军中地位相当,他们可不敢厚此薄彼。杨秋点了点头,于是这几人便拱手告退。
“将军若真欲与汉阳共存亡,为何要令骁骑东撤?”杨阜等到诸将走远后,方才问道。他的路子,也是非常广的,因此黑齿影寒那边一有什么动静,他也能及时知道。
这是一道三天前才刚刚颁布的军令,军令的内容,是让贾逵率领八千骑士,返回三辅,以协助张既,抵御很可能出箕谷取长安的刘兵。
杨秋用手拍了拍沙盘:“将军难道认为,这汉阳山地,适合骑士作战?”
确实,这陇上地区,群山交错,根本就不适合骑士作战,因此盘踞在此地的羌氐胡人,也是以步战为主,即使有马的,也只不过是骑马赶到战场,而后再下马步战。只有出了这山地,到了广阔的戈壁之中,才会出现骑士正面交锋的景象。
“骑士离去之后,将军又能拿什么守冀城?”杨阜显然十分激动。
这世上,有很多的话,其实是不能挑明的,比如现在,杨阜的言下之意就是:黑齿影寒将自己的部曲尽数调离的用意,就是为了让他们这些凉州豪强,用自己的家底,来替她抵御刘备。这可真是一出借刀杀人的妙计。
“将军之眷属,可是在三辅,分得了四千亩膏腴良田?”杨秋忽然问了句。
黑齿影寒从来都不会吝惜该给手下人的财帛,比如这二杨,早在一年前,两人的宗族都在三辅地区给安顿好了。虽然,三辅并非两人的家,但此地的富庶,又岂止是十倍于凉州?而且,三辅的潜力,更是远非凉州可比,不需几年,两人的家财,便能有指数级的增长。
“将军之恩,阜怎敢忘怀?只是,阜乃魏臣,天水郡守,自当替大魏,守土保疆。”杨阜的眼眶,忽地红了,只见他用推子边敲击沙盘上的冀城附近的沙石,边道,“冀城是一座孤城,若是陇上被刘玄德占尽,这冀城,又如何能守住?”
杨秋意味深长地看了杨阜许久,方道:“将军欲派一将,守狄道。从后侧牵制刘玄德。只是,遍阅军中诸将,未能有如意者。今日看来,非杨将军莫属。”
“狄道?”杨阜一惊,赶忙将视线投向狄道。
狄道位于天水县的西北角,与天水之间隔着面积广阔的丘陵地区,不过二地之间,也是有官道相连的。因此,若是刘备不管狄道,直接围攻冀城,便有腹背受敌之虞。但若是分兵狄道,要想攻下冀城,就必定是困难重重了。
“驻守狄道的,是仓慈所部。只是仓慈从未领兵,将军深忧之。杨将军若有心,不知可否率部据守狄道,如此不日刘玄德兵粮耗尽,又进取不得,必然败走。”
山地与平地最大的不同,就是行军艰难,一支部曲在平地上,一天或许可以走三十里,但若在山区,只怕一天连十里都走不了,因此军粮的消耗也必然是数倍于平时。故而,梁军抵御刘备的战略,从一开始,就是以陇上地区的空间,来换取拖垮刘备大军的时间。
“阜定不负,将军之厚望。”杨阜当即拱手应允。
驻守狄道的梁军,本来就有三千余人,而杨阜的部曲,亦有两千余,因此这加起来就是五千军士,驻守狄道,是卓卓有余了。
杨阜离开后,杨秋便领着余下的梁军,边打边撤,最终在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退出了天水,进入汉阳境内。此时,距离刘备从汉中出兵,已有将近四个月了,而距离刘备军的目标——全据陇上,却还差了最为重要的一个汉阳郡。
因为汉阳,是凉州的南大门,要想从凉州进入关中,就必须先经过汉阳,而后翻过巍峨的陇上,才能进入三辅地区。而这汉阳郡的险要之地,则在街亭,也就是两百多年前,东汉名将来歙孤军抵御隗嚣与公孙述联军数月的地方。
街亭,并非一座矗立于陇上之上的险要关隘。而是一座离陇上有百十里路途的城池。那么为什么这离陇山如此遥远的街亭,会成为了必争的险地呢?因为,这陇山山道众多,叫得出名字的大路,就有四天,分别是关陇道、番须道、鸡头道、瓦亭道。不过,这四条大道在翻过陇山之后,便全都往一个方向收束,并最终在一个地方汇合,而这个地方,就是街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