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庄去了养心殿,但皇上正在同大臣议事,她将皇上送甄嬛的同心结留给苏培盛,拖他帮忙。
是夜,皇上踏着月色来到碎玉轩,他没料到,甄嬛正一身银白暗花常服,漆黑的长发披散着,衬得她脸愈加瘦小、小巧的下巴尖尖,倚在大大的迎枕上等着他。见他进来,甄嬛没有像以往那般行礼,皇上有些心疼又有些不快。他撩袍兀自坐在床边,目视前方,对身侧的甄嬛缓缓道:“你托人带来信物,苦求见面,朕来了,说吧。”
甄嬛招了招手,浣碧忙上前将她扶下床,她双膝跪地,喘息着努力支撑着身体,浣碧见状赶紧跪在甄嬛身后,甄嬛这才勉强跪直了身体。她未语泪先流,声音颤抖道:“皇上,臣妾自知错都在臣妾身上,请皇上念往日的情意,看在臣妾不久于人世的份上,稍稍宽宥臣妾的家人吧。”
皇上对甄嬛屡屡不受教决定给她点颜色看看,但也真心宠爱过她,此时见她这般哀怜,又说不久于人世,立时有些慌乱,他温言道:“你身体不好,好好调理就是。怎么会说到不久于人世呢?”他伸手欲扶起甄嬛,甄嬛却是摇了摇头,泪眼朦胧道:“皇上,臣妾的身子自己知道,是不成了的。求皇上念在臣妾侍奉皇上也算尽心,念臣妾失去唯一孩儿的苦楚,求求皇上了。”
皇上见她不复初入宫时的娇俏,想想她刚承宠时的跳的惊鸿舞、画的矫梨妆、共酿的桂花酒、弹奏的《胡笳十八拍》、亲手绣的寝衣、棋盘上的对弈,再见她此时的羸弱苍白、神形俱悴,终是不忍心,再者甄嬛没有再提及他们之间关于孩子、关于华妃、关于富察贵人的那些争执,他终于点了点头,沉声道:“天子一样,驷马难追。甄家去宁古塔是不能改变的,朕可以不下令将远在乌兰布统的你哥哥一家一起拘到宁古塔,也可以不让你家人给披甲人为奴。”
甄嬛抬眸望着她,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羽睫上,皇上见她泪眼朦胧,怕她再继续纠缠此事,忙正色道:“这是朕最大的让步。”
甄嬛明白再想为父母求情怕是不能了,她深吸一口气,无力地轻叹道:“多谢皇上恩典。臣妾父母年迈,宁古塔苦寒之地千里之遥,再过两天就要启程,现在是隆冬时节,怕是有去无回了。”她低声啜泣着,复又咳嗽起来,浣碧忙将床头放置的茶盏送到甄嬛身前,甄嬛喝了几口凉茶。皇上只是端坐着。
甄嬛闭了闭眼,终于将最后的恳求说了出来:“皇上,臣妾怕是不成了,求皇上放臣妾出宫吧。”
“你要和你父母在一起?”皇上心中恼恨极了,本朝从未有皇上还活着,妃嫔主动离宫的。
“不!”甄嬛悲痛地摇了摇头,剧烈喘息着,“臣妾身体这般如何能行走?再说臣妾即为皇上嫔妃,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臣妾出宫自是去庙中。”
皇上的脸色暗沉,神情极为不悦,他怒道:“朕为将你母家之事牵连你,已是开恩。你却还是执意于那些纷争,责怪朕,怨恨朕?”
“皇上,臣妾不敢,臣妾总是在梦中梦到自己的孩儿,他怪臣妾不能保护它!”甄嬛终于能听到皇上再说这些事情,她再也忍不住大声道,并剧烈地咳嗽起来,浣碧吓得又想跪又得拍甄嬛的背。
皇上气得起身抬脚将地上的圆几蹬翻,黑着脸,手指着甄嬛,颤抖道:“你……”他见她纤弱的后背被长长的黑发覆盖着,因为咳嗽而剧烈起伏着,他不禁想起昔日甄嬛披着长发伏在他膝头时的旖旎场景。
他已冲到额头的怒音登时消散一分,刚想说什么,忽然浣碧惊恐大叫:“血!血!娘娘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