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书很显眼,电脑打印的,红底白字,工整的仿宋体,抬头格式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内容有所不同。围观的人们逐字逐句念着,那份表情既庄重又滑稽。像是戏台上演戏宣读圣旨似的。
首先是米颂的承诺书,空洞的客套话占去纸张的一半,接着鼓吹自己上边有门路,可以通过关系,招商引资,在昂首村新建一座上千万的选矿厂,吸收上百人到工厂里上班挣钱;免去选民用水水费;盖一座大型老年公寓等等。
因为“公寓”二字,不开壶和王奔差点打起来。不开壶念“公窝”,王奔说:“你这家伙动机不良,明明是公寓,故意念公窝,想捣乱是怎地?”
不开壶说:“公寓是啥玩意儿?俺没听说过。当官的都吹乎搞养殖业吗,养牲口不得垒窝吗?公的不得另圈吗?圈公牲口的窝,不叫公窝吗?”
王奔骂道:“明明是给老年人建娱乐场所,让你这家伙比喻成牲口圈了。这不是成心污蔑米颂的人格吗?若在从前,打你个现行反革命也不冤枉,难怪金大浪往死里整绰你哩!该!”
不开壶恼了,脑子一热,脏话就出来了:“你是条给主子摇尾巴的狗!专门出来探听消息的特务!”
王奔也恼了,一把抓住不开壶的衣领子,骂道:“日你娘的,是不是肉皮又发痒了?”
不开壶也揪住王奔的领子骂道:“当狗也是条疯狗,来,你咬老子一口试试!”两个人撕扯到一块,谁也不服谁。这时候醉驴儿突然钻到两人中间,嘿嘿笑着问:“俺记得你们俩一个属龙,一个属虎,对吧?你们两个属相不合,往后干脆把属相改了吧,都跟着俺,属驴吧!”
王奔、不开壶都松开了手,醉驴儿嘻嘻一笑,扭头走了。
左晔拍拍不开壶的脑袋说:“不驴了?还是醉驴儿聪明,拉架都拉得有水平。”
一个小插曲过后,人们又把目光转向米颂的承诺书上,傅玉成念到“免收水费”这一条时,不由得发表出自己的看法:“这话说的笼统,大概是,选上了免受,选不上不免收吧?即使选上了,是免当年的呢?还是年年免呢?闹不清楚。这有点要挟人的意思,选我就免,不选我就要,绕来绕去,把人们绕晕了,最后还得要。这是为选举设的一个套而已,看你往里钻不钻哩。”
王奔本想给傅玉成难堪,可想一想,又找不出啥毛病来,再说这老家伙不是好惹的,他连匡敖川都敢斗,和他吵闹,真拔不出长轴来。还是让米颂想法子对付吧。想到此,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人群,向米颂汇报去了。
人们又把视线转到金二浪的竞选承诺书上。金二浪不像米颂那样空话连篇,开出很多空头支票,而是直截了当地写道:如果能当选,会给村民们带来很多好处,不仅自己发财,也让身边的人发财,进而让全村的人发财。白猫黑猫,能逮住耗子就是好猫,这道理那道理,能抓回票子是硬道理。最后一句口号喊得很响亮:“你想发财吗?请投俺金二浪一票!”
李煌看后笑着说:“说的都是大实话,不当官怎能发,当了官肯定发,不光自己发,亲戚朋友跟着发,都要想明白,选俺就发财!”围着的人们都笑了。魏有才没敢笑,悄悄地溜出人群,向金二浪通风报讯去了。
贴到最后边的是张春来的竞选承诺书,没有华丽的辞藻,干巴裸利脆,列出八条让人信服的承诺。一要垦荒植树,美化环境造福一方;二要扩大规模,增加人手,吸收闲散劳力,为社会多做贡献;三要做到村务公开、账务公开、不贪不占、清清白白;四要关心教育,提高教师待遇,帮助贫困子女上学读书;五要开展献爱心活动,帮助贫困村民尽快脱贫致富;六要硬化街道,安装路灯,方便村民行走;七要填平村里那几个臭水坑,改造成村民健身娱乐活动场所;八要筹集资金,在村中间荒凉的西河滩上建一座像样的文化广场,游览花园,让农村人像城里人一样享受现代化生活。
昂首村人们诙谐幽默,对这三份承诺书做了口头点评:米颂是大话连篇,吹牛上天。金二浪是当官发财,发财当官。张春来是实话实说,有枝有叶。人们似乎从以往的迷信、愚昧、麻木中得到教训,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自己手中那神圣的一票究竟要投给谁,已经心中有数了。
且说尚良、王奔等加班到深夜,总算把上千张选民证填写完毕。紧接着应该把这些选民证按片整理停当,让各片片长分发下去。可尚良没有这么做,他先把倾向于米颂的选民证挑撒出来,交给王奔,让他提前送到这些人手中,并一再嘱咐:“让他们投票时别把名字写错了,米是大米小米的米,颂是歌功颂德的颂!”
王奔走后,尚良把下剩的选民证搂到一块儿,像洗牌似的洗了好几遍,随便分成四摞,扔到办公桌上,锁好门回家去了。
直到次日下午,太阳落山前,才通知四个片的片长下去发放,冬天天短,五点就接近黄昏,短时间内要把这么多选民证发放下去,谈何容易。何况四片混杂在一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东片的混在西片,南片的夹在北片,实在没法送下去,天黑了,片长们手里的选民证,连一半都没送出去,他们只好把剩下的扔到村委办公桌上,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