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嘴李煌,当会计是把好手,就是不好领导,俺别的生产队都能伸手要便宜,唯独没在他们队里捞到一点好处,这家伙好嘴打人,只要抓住人们的毛病,就敢在外边叨叨。只要不伤害他的利益,他也不会伤害他人。这家伙只要二两猫尿下肚,还是很讲义气的。
十一官甄惠,是个见缝就钻的小人,别看他见人一笑两嗤牙,见了俺摇尾巴,这家伙真是条公狗,贪杯好色,见利忘义,敢捧人,也敢害人。要不是俺封他个“十一官”,他能捞那么多好处?当下看他和俺是穿一条裤子的,应该不会与俺作对。
不糊涂左晔,是个牛皮灯笼,里面亮堂着哩。大是大非不糊涂,不管自己的事不过问,凡事宁往后缩,不向前闯。与俺无利害冲突,不会给俺穿小鞋的。
一根筋傅玉成,是让俺最担心的一个。正直无私,办事认真,一丝不苟,这家伙专挑当官的毛病,说起赃官就恨得咬牙切齿,好像当官的与他有仇似的。可他对邻里却热心帮助,受到众人尊重。他的处世宗旨是勤勤恳恳劳动,清清白白做人,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
苟成艮感到忐忑不安的是,傅玉成曾经当面数落他是“一言堂,家天下,见小利,忘大义,见识短浅,胸无大志,兔子尾巴长不了”。坏事儿就怕坏在此人身上。可他相信姓傅的是个公正的人,不会把他与吕耕田画等号的。他为寻找对付傅玉成的办法苦思冥想。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一桩接一桩亲历过的往事,在梦中浮现,让他兴奋,让他愧疚,也让他无地自容……
他梦见自己光着膀子、扛着大红旗,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季,带着社员们平田整地,疏通灌渠。把昂首村那些妨碍平整的坟墓(包括他亲娘的坟堆),统统铲平,直到他爹去世下葬,怎么也找不到他娘的坟头,不能与亲娘合葬,哥哥骂他“数典忘宗”,村里人耻笑他“今日杀,明日杀,杀来杀去杀自家!”弄得他有口莫辩。
他梦见红卫兵喊着“打倒走资派”的口号押着他在大街上游斗,金大浪、吕耕田勒令他把关帝庙门前那根大旗杆推倒砍断,为了表现自己紧跟革命形势,他抡起斧头,喊着“破四旧,立四新!”把昂首村五百年历史的古庙捣毁。
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偷窃的老鼠,半夜三更把生产队库房里的粮食一袋一袋往自家扛,还在人前谩骂保管员“监守自盗”,“必须赔偿集体蒙受的损失”。
他梦见肖香妹的前夫田小三偷掰集体的玉米棒子,被他狠狠地搧了几个嘴巴子,并发配到恶虬山修公路,小三子给伙房上山砍柴,不幸掉下山崖摔死了。恍惚中,小三子那怨恨的目光穿透了他的心,“姓苟的,你说,是那几个玉米棒子值钱,还是俺一条命值钱?你逮着机会把俺打发远了,好对俺女人下手,当俺不知道?你害得俺家破人亡,俺今儿个向你索命来了!”小三子向他逼近,他胆颤心惊,毛骨悚然。他想呼叫,呼不出声来;想逃跑,迈不开双腿。小三子那双眼睛像两盏探照灯射在他身上,身后是恶虬山悬崖,他两腿发软,无力攀爬,心急如焚,浑身麻木。忽然崖壁上伸下一只手来,那是一只手腕上带着一串响铃的柔软的小手,那串小铃铛是他当年送给她的礼物,通过那串铃声,他们不知有过多少次幽会,那铃那手再熟悉不过了,他急切地抓住那只曾经朝思暮想的给过他无数次爱抚的小手,爬上了悬崖。他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缱绻缠绵中,他发现她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不是她的前夫右派分子潘岂缘吗?两人不是离婚了吗?怎么又?只见潘岂缘正挥舞着手中的笔,在崖壁上勾勒出他和她亲昵的裸像,潘岂缘边画边问:“谁说你苟成艮是清白的?在人前装正人君子,亏心不?这就是你睡俺女人的铁证!你能抹得掉?”
苟成艮害怕了,他想松开她逃走,她却紧紧地搂住她说:“苟成艮,当年俺男人坐禁闭了,没人照管了,俺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孩子饿得哇哇哭,俺是穷疯了!要不,你能拿着几个山药蛋就钻进俺被窝里?你有胆子睡了俺,没胆量承认,算啥男子汉?俺反正是你的人了,丢不丢人无所谓了!俺只问你到底爱不爱俺?”
潘岂缘手中的笔变成了利剑,直指他的心口窝,苟成艮软了,他想忏悔,自己不该玩弄女性,不该拆散一个多灾多难的家庭,他跪地求饶,陷入可怕的梦魇之中。
妻子米玉佛把他推醒了问道:“你是怎了?啊啊的呼叫啥哩?”
“娘的,尽做了些千年古代的梦!”
妻子又睡着了,可苟成艮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