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边藏,
谁能跳出墙外去,心宽体壮福寿长。
“九九又一九,犁牛遍地走”,冰融后的滹沱河两岸农民开始作务自家那一亩三分土地了。
且说卜元身先士卒,带着他的村民们经过十几天的苦战,圆满完成了今春植树造林任务。出勤人数之多,规模之大,质量之好,超过以往任何一年。因此,受到了镇领导的表扬,得到了多山县政府的嘉奖。真可谓春风得意,干劲十足,更加勤奋。一早,他站在滹沱河大桥上,望着冰雪融化后那浑浊不清的河水缓缓向西流淌,远眺昂首山那蒸腾的云雾绕山而行,仰望天空那一群排着长队、喊着号子北飞的大雁,不由心旷神怡,大声喊叫起来:“啊呜哟哎!”在宁静的晨曦中,从山谷里、林梢间、河床上传来缥缈的回声,“啊呜哟哎!”“啊呜哟哎!”他喜欢这种回声,多么亲切,多么诱人啊!连大自然都能传递人的心声,何况自己辖下的村民?你有付出,就有回报,多好的事儿啊!兴之所至,他沿着河岸,顺着山势向上游溜达,爬上一道山梁,回首鸟瞰,青山绿水间这片神奇的大地,真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啊!那林网方格、那条条渠道、那潺潺流水、那肥沃田野、那遍地耕牛,还有那扬鞭犁地的农民,粗犷豪迈的爬山调,嘟嘟冒烟的拖拉机,这是山间农民的春光曲,这是新时代的交响乐。昂首村农民在春天里撒下种子,期盼着秋的收获。卜元忽然想起红灯记里李玉和的一段唱词:“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来,试着哼了两声,五音不全,走板走调,自嘲自笑起来:“娘的,俺这破嗓子真不行哩,要是仇月鲜唱出来,肯定是字正腔圆哩!”想到仇月鲜,他的心情马上沉重起来,拍拍自己的脑门子,“唉,俺真不该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哩!鬼迷心窍了,越不愿想她,越能想她,这事闹的,怎收场呢?”他不敢想下去,急急忙忙返回村里。
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长期面对黄土背朝天、过惯了被人驱使,集体劳作的农民,反倒有点摸不着头脑,不习惯自耕自种、独自经营的生活方式。他们迟疑了一阵之后,自觉不自觉地投身到这历史的洪流之中,摸索前进。
京城至省城、省城至大峒,两条柏油路,一条铁路,成丁字穿越昂首小镇,昔日荒凉的公路、铁路两侧,凭借改革浩荡春风,突然繁华起来。饭店、酒吧、加油站、百货、配件、澡堂子,像雨后春笋般,沿着国家大动脉拔地而起。不少外地人涌来与本地人合资创业,搞批发、搞运输、搞物流、开矿山、磨金子、选铁粉,总之一句话,什么闹钱闹什么。因此,小镇人口成倍地增长,街市上一下子红火起来。
原来只懂得春种秋收的农民们,脑子灵活起来了,有的把土地转让给别人,自己进城打工去了;有的放下锄头,拿起勺头,成了小饭馆老板;平时围着锅台转的农家妇女,操起剪刀,加工新潮服装,开起了缝纫店;一双双长满老茧的粗糙的大手,如今作卖作买,能打会算,游刃有余。谁能说俺们农民天生的笨呢?再看看昂首镇大街上,哪里还有空闲的门面?理发的、美容的、装潢的、修家电的、修摩托的、卖豆芽豆腐的、专营水产肉食的、加工糕点的、烧烤的、风味小菜、奶油冰糕、瓜果蔬菜、摆书摊的、拍婚纱照的、玩电脑的……哪一行离得开咱农民的参与与消费呢?
时代在变,事物在变,人也在变。大浪淘沙,难免有极少不和谐音符出现。街市上披着长发的男子、留着短发的女子,他(她)们奇装异服、打情骂俏、招摇过市,几乎难以辨别性别;秃头的和尚、光头的尼姑,结伴而行,明面上庄严肃穆,暗地里拉拉扯扯,连弥勒佛祖都不知该啼该笑;浓妆艳抹的饭店服务员,花枝招展站立在门口,向过往司机、顾客妩媚地飞吻招手,美其名曰“粜黄米”,真不知“文明”二字如何书写。黄色泛滥、赌博成风、吸毒贩毒,不知毁了多少家庭;地痞流氓、黑恶势力,抢劫强奸,给社会治安增加多少隐患!看似红火热闹、繁荣兴盛的昂首小镇变得苦辣酸甜咸涩香臭八味杂陈。
那天,卜元陪上边介绍来的几位大款在丁字路“老米店”就餐,协商在昂首村投资办厂事宜,一群异香扑鼻、袒背露脐的“小姐”,向盘丝洞里的妖精,黏糊上来,“殷勤”伺候,“热情”服务,劝酒陪酒。卜元在眼花缭乱中,被灌得酩酊大醉。等他酒醒后,才知道自己躺在“小姐”床上。那几位大款们“享受”了一夜“优质服务”,“消费”了上万元,看看睡得死猪似的卜村长,埋怨道:“穷胎鬼,没见过世面!难有大作为!”便不客气地自掏腰包,不辞而别了。
卜元一骨碌爬起来问:“俺怎在这儿?”那位小姐不高兴了:“装糊涂怎的?”卜元要离开那张臭哄哄的大床,却被那小姐一把拽住:“走可以,先得赔赏俺的损失!姐妹们儿都赚了千把块,你也得给俺这个数!”卜元两手空空,申辩自己因醉造成误会,那小姐不依不饶,死缠硬要,说卜元“不懂得行规,耍无赖”,吵闹起来。幸得老板娘及时“救驾”,才得以脱身,匆匆离开那肮脏的是非之地。
卜元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惶恐、紧张、羞愧、悔恨,搧了自己一个耳光子,骂道:“卜元啊卜元!你个没记性的东西!贪杯误事,酒后失德,你还是人吗?一个仇月鲜就把自己打扮坏了,还不惊心吗?”他扑通跪在地上,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再不酗酒,若要再犯,天打雷劈!”
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卜元夜宿老米店”成了昂首村街谈巷议的一大新闻,直接影响了村领导班子在群众中的声誉,这使卜元心惊肉跳、神情沮丧、如坐针毡、如履薄冰、裹足不前。高广不相信卜元会干出那事,及时邀请刘祥召开党组会议,严肃衷恳地批评卜元办事欠考虑,碰了钉子就退缩,不敢面对现实,改正错误。高光说:“男子汉,大丈夫,跌倒了爬起来,遇到坎儿迈过去,有啥大不了的?”
刘祥书记主动承担责任,检讨自己没有调查清楚那几位大款的来历人品,只想着给昂首村引进资金,贸然推荐,造成恶劣影响,好心办了坏事。鼓励卜元放下包袱,勇于担当,继续奋斗。有刘祥撑腰,卜元兴奋不已,保证不给领导们丢脸,不犯同样的错误。这一篇就算翻过去了。
李连玉无意间听来些风言风语,一下子紧张起来,她亲自去找薄嘴皮儿,探听是否真有其事?薄嘴皮儿好像亲眼见过似的,加油添醋地描述了表哥在老米点量黄米耍赖不给钱的过程,“表嫂啊,要不是人家老板怕影响生意,给表哥做担保,事情可就闹大了!”薄嘴皮儿的一席话,把个李连玉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愤怒悲伤,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别再说了!”她凄厉地喊着,捂着脸跑了。身后传来薄嘴皮儿嘲弄似的劝告:“表嫂,别太在意!那个男人没点花花事儿?只要不耽误你娘们儿吃喝穿戴使用就行了!叫俺看,表哥比俺那口子本分多了!”
金二浪站在薄嘴皮儿身后惬意地冷笑着说:“娘的,光知道当官荣耀哩,不想想当官也受害哩!让狗日的吃点苦头,别在俺跟前装模作样抖威风了!”不嘴皮儿搡了男人一肘子说:“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人家的丑事,太损了吧?毕竟那是你表哥哩!”“哼!他啥时候当表弟待过俺?俺不上门去揭他的短,就算给他留面子了!”
李连玉伤心透了,不嘴皮儿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不由她不信,她对卜元的人品产生了怀疑。从结婚到现在,卜元对她疼爱有加,言听计从,百般呵护,难道是假的?是装出来的?而她对卜元那可是一见钟情、倾心相爱、海枯石烂、坚贞不渝的啊!没想到卜元当了村长后,对这个家越来越不管不顾了,对妻子儿女渐渐冷淡了,甚至做出这样的风流事来。她揪心,她痛苦,她哭泣,她失眠,她不想轻饶他。尽管卜元一再解释“那是一场误会”!尽管卜元赌咒发誓,可李连玉心中的疙瘩始终没能解开。李连玉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心情愉快、心安理得、全心全意地操持家务了,李连玉夜里再也睡不踏实了。
李连玉是个极聪明、极沉稳的人,在公婆面前不显山不露水,在别人面前仍然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没有半点沮丧的表情。卜元知道李连玉的厉害,没有李连玉的允许,他是不敢晚上到村委会值班睡觉的。
时间长了,驻守办公室的甄惠有点吃不消了,一天他见到李连玉就开起玩笑来:“嫂子把村长拴在家里,光顾着你们舒服了,不知道俺长期打光棍有多难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