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口溜:扒手长着三只手,骗手全凭一张口,狗皮膏药走江湖,自夸自己是圣手。
(1)浑厚沉闷的钟声撞破了将晓的黎明。当!当!当!……!告诉人们,古庙会最隆重的一天到来。四月十八,庙会正日,天气晴朗,火热的太阳直射在头顶上,赶庙会的人们像被放在蒸笼里一样酷热难当。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汗流浃背,抢着道阴凉地方乘凉。卖冰棍的、卖凉粉的、买饮料的、今天真是大吉大利。仇德劭的女人刺玫花瞅准商机,从井里吊上两桶凉水,扔进两毛钱的糖精,搅动几下,担到大街上,狠狠地赚了一把。阳光下满身腱子肉的男人们光着膀子,毫无顾忌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大姑娘小媳妇们,袒胸露背、光着臂膀、露着大腿,把衣服减少到不能再减,根本不避讳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摇着扇子在时装店里徘徊。
人多街窄,无法避免相互挨挤,互相摩擦。人多,给那些不怀好意的地痞无赖扒手提供了方便条件,有了可乘之机。
汪玉镯拉着女儿巧巧走进一家时装店,巧巧选中一件乳白色上衣,汪玉镯嫌领口太大太露,非给巧巧要那件领口高高的桃红色内衣,巧巧撅着嘴儿说:“俺不买了!”汪玉镯瞪了女儿一眼说:“不买算了!”
带着“执勤”袖章的刘和、曹小海刚好碰上巧巧娘两,刘和难忘挨鞭子的事儿,不愿自讨没趣,溜到一边去了。曹小海正想借机给巧巧、刘和穿针引线,便热情地同汪玉镯母女打招呼:“婶子、巧妹子,好久不见了,你们这是?”汪玉镯说:“衣裳没买成,怄气哩!”巧巧明明看见刘和也进来了,一眨眼不见了,小脸儿一下就拉下来了。曹小海笑着说:“哎哟!巧妹子嘴噘得能拴八头驴了!值得吗?”巧巧低声问:“小海,你相跟的人呢?”小海说:“还不是挨鞭子挨怕了,躲起来了!”巧巧一脸阴霾:“他能躲俺一辈子?”小海说:“早盼着和你解开疙瘩哩!你不理人家,怪谁哩?”汪玉镯难得见女儿和小伙子说悄悄话,站得远远的瞧着,心里高兴,她盼着有个知疼知热的小伙子和女儿谈情说爱哩。曹小海对巧巧说:“找个机会,好好和弥勒佛谈谈吧!你不给他好脸色,苦恼着哩!”巧巧点头说:“都怨俺爹。”
曹小海对汪玉镯说:“婶子,衣服是给巧巧穿的,他爱啥样的就买啥样的,这有啥该怄气的?”汪玉镯也觉得不该拗截自己的宝贝女儿,女儿的男朋友劝自己,这点面子得给哩,就坡下驴说:“唉,俺拗不过你行了吧!”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汪玉镯一摸口袋,钱包不见了。她大喊大叫起来:“钱包!俺的钱包呢?”巧巧怕娘犯病,安慰娘说:“娘,算了,破钱免灾哩!咱回家吧!”汪玉镯哭丧着脸骂道:“枪崩天灵盖的小偷!挨千刀的小偷!雷劈十八瓣的小偷!不得好死的小偷!”巧巧无奈地缠着娘走了。
刘和每每与巧巧相遇,四目相对,有一种难言的酸楚与愧疚。巧巧那忧伤的、埋怨的目光,使他心跳不安,欲言又止。今天汪玉镯被扒手算计,他帮不上忙,心里着急。猛然忆起刚出去的一伙流里流气、贼眉鼠眼的家伙来,就拉着小海说:“走,找那个光头小眼睛上身刺着‘谁怕谁’的家伙去!”
米云云今天打扮得过分时髦,为了凉快,发髻绾到头顶上,用一条闪光的绿丝带扎成蝴蝶结儿,特别惹眼。好看的瓜子脸儿,涂了一层厚厚的增白霜,显得越发白嫩。一对弯月似的眉毛,画的又细又长。一双明媚的杏眼,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抹着暗灰色的眼影儿。丰润的嘴唇上勾勒着玫瑰色口红。小耳朵下坠着两个硕大的荧光圆圈儿,在膀头上摇曳闪烁。淡绿色紧身半袖衫儿,翠绿色超短裙儿,鹅黄色高跟皮凉鞋儿,把一个妙龄少女打扮得时尚美丽。走起路来嘎登嘎登、袅袅婷婷、曲线之美比城市里的模特儿毫不逊色。过分的化妆,使这位纯真少女失去了本来面目,成了一群“苍蝇”追逐的目标。
在甄惠的鼎力相助下,小面包在村委会大门口搭起一个临时帐篷,请古秀才写了“横竖发酒馆”五个大字,酒香四溢,顾客盈门。米云云被小面包精心打扮一番后,推到了前台,成了小酒馆里吸引顾客的诱饵,米云云讨厌那些嘴里喷着酒臭、眼里射着淫光、伸出爪子在她身上乱摸的酒客,她也不愿意看到小面包与那些人打情骂俏、投怀送抱不避羞耻的浪样子。要不是每天有一百块的赏钱,她才不干这种埋汰事哩。
今天是庙会正日,妹妹米心心学校放假也派上用场,端茶倒水擦桌子样样做得有模有样。年纪虽小,却口齿伶俐,善于应酬,把顾客们招待得乐呵呵的。有个酒鬼把她揽在怀里夸奖起来:“你个小不点儿,将来一定赛过你娘!真是干这行的材料!来,老哥哥赏你五块钱!”另一酒鬼拍拍米云云的屁股说:“你这姑娘太死性,不如你妹妹会耍弄人哩!”米云云生气地溜出了“横竖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随着人流向关帝庙方向涌去,突然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倒,那人上身赤裸,胸毛黑森森的贴在她的胸脯上,另有两个人一边扶她,一边在她身上乱摸,等她缓过神来,那三个家伙早已溜之乎也。
米云云一模兜儿,娘赏赐的二百块钱没影儿了,吃了哑巴亏,心里难受,泪花花在眼里打转转,苦戚戚戳在那儿不知该到哪里去。
在村东汽车站候车室里,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围成圈儿,席地而坐,嘴对酒瓶子,手抓烤鸭子,边吃边喝边聊着。其中有尚步正的儿子尚良,甄惠的儿子甄必寿,苟成艮的内侄米颂,陪他们的是见口村三个小流氓。显然,米颂是特邀上宾,他扔下手里的空瓶子,接过别人为他开启的酒瓶子说:“大赖,今儿个请俺们几个,说明你们看得起俺米颂哩,今后在俺们这一亩三分地儿,由着你们的马跑!遇上啥难事儿,找哥们儿!”
那个叫大赖的摇晃着光头,与米颂碰了一下酒瓶子,一样脖子咕咕咕灌下半瓶子,摸摸流到胸毛上的酒水,说:“谢谢米颂哥的抬爱!俺这点鸡鸣狗盗的本事说穿了也不过是胆子大、不要命罢了。哪有米颂哥那本事,光大姑娘就放倒了几十个哩。说实话,俺长这么大,还没吻过女人是啥味儿哩!”
大赖的另两个伙伴,只顾嘴对着瓶口儿往下灌,听到大赖说女人,其中一个插话了:“你还说哩,娘的,只顾贪色,把那姑娘压在下边,把人家那嫩脸蛋儿都咬红了,还说没吻过女人哩?”另一个说:“女人生来就是让男人们摸得,俺不伸手去摸,二百块能到手吗?咱们能喝酒吃肉吗?”
大赖流着口水说:“那小雀儿真像货哩。脯子前那两馍馍像海绵一样软乎乎的,勾魂哩!”
啪!啪!啪!三个响亮的耳光子,打在大赖他们脸上。大赖骂道:“谁敢打老子?是不是不想活了?”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曹小海、刘和、田迎春、江梅梅还有米云云。
米云云指着大赖说:“就是他们!”三个扒手蔫了,尚良、甄必寿马上溜走了,只有米颂面不改色心不跳,没事人似的问道:“刘和,谁惹着你们了?有话好说嘛,何必动粗呢?”
刘和骂道:“光天华日,众目睽睽,你们这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敢欺负一个弱女子,还有点人味吗?”
曹小海揪着大赖的耳朵喝道:“走吧!到派出所夸你们的手段去吧!”
听到“派出所”三字,大赖就慌了,他想跑可曹小海那只手像把铁钳子,他怎么也挣不脱,便求救于米颂:“米颂哥,给求个情吧!”
米颂站起来拉拉刘和说:“老同学,这是俺几个在面上混的朋友,给俺个面子,放他们一马吧!”
刘和说:“行!看在老同学又是苟书记内侄的份上,俺们可以饶过他们这次。不过得把他们掏摸来的钱还给失主!”
大赖问两个同伙:“钱呢?”
“花了,这酒、这肉就是……”
曹小海火了:“娘的,说得轻巧,‘花了’!那就到派出所去交代吧!”
大赖有过前科,知道去了派出所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便向那两个同伙吼道:“拿来!全拿出来!”
那两个家伙马上从裤裆里掏出一个钱包和一沓票子:“今儿个风不顺着哩,俺们认倒霉还不行?”
米颂说:“刘和,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走你的阳光道,他走他的独木桥,算了!”
刘和接过钱包和票子说:“这钱包大概是巧巧娘的,这沓票子不光是云云的吧?你们得跟着俺们当面还给失主,不然,钱数不对了,怎办?”
米颂知道大赖他们不敢面对失主,便说:“这么多人,那能找着哩?”
刘和说:“那就留下姓名再走!”
米颂说:“他们是见口村人,这个叫大赖,这个叫二皮,这个叫三条。有啥事找俺就行了!”
(2)四月十八日,青峰寺长老了缘应邀,领着几个徒儿莅临昂首村,大觉寺了空师太也应约带着三个徒弟提前到达。他们在奶奶庙会上,借关帝庙,作了一次祈福大法会,观者如潮,轰动整个昂首镇。了缘长老银髯白眉,飘飘洒洒,面颊清癯,瘦骨嶙峋,步履蹒跚,几乎连披一件袈裟都难以承受,他是强打精神在为自己的崇高信仰奋斗献身。
了空师太却是红光满面,神清气朗,真像个超凡脱俗的世外游仙。她请师兄了缘趺坐在中央蒲团上,自己领着智觉、慧觉、印觉、常觉、妙修、妙悟、妙贞等小一辈僧尼敲着木鱼款款而行,转着圈儿,拉长声儿,在大殿上咏诵经文。一群善男信女双手合十,跟在后面哼唱着阿弥陀佛,那抑扬顿挫的韵律,忽高忽低,若隐若现,如高山之流云,似峡谷之飞泉,吸引来很多好奇的观众。在那种缥缈的天籁声中,那些前来降香的人们,振奋不已,心灵仿佛得到净化、升华,此时不为,更待何时?一个个虔诚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腰包,争前恐后地把钱和贡品送到古文秀、赵归唐手里。古文秀一边登记布施者姓名,一边大声报着数字:“十元!五十元!一百元!三百元!伍佰元!一千元!……”赵归唐喜不自禁,一边收拾贡品,一边打着稽首,不住口地念叨:“奶奶姥家保佑您,福寿双全!”
古文秀接到一位陌生人塞到手里的一沓票子,那位善人不让登记自己的名字,说道:“恭敬神祗在,何必留姓名?”抿嘴一笑,扬长而去。古文秀拍拍额头,大声宣读:“无名氏捐香油钱壹仟元整!”赵归唐激动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刀子嘴李煌见赵归唐那僧不僧俗不俗的滑稽样儿实在好笑,便调侃道:“二善人,你也太呆板了!应该学学西藏人的礼法,那才好哩!”
赵归唐问:“啥礼法?”李煌学着西藏人行礼的动作,两臂张开,身体前倾,单膝下蹲,屁股撅起,一只手拍胸,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八叉开(巴扎嗨)!”
二善人面带愠色喝道:“刀子嘴,开玩笑不看场合,不怕佛爷怪罪,把你的舌头割了!”
不开壶说:“俺还是头一次听这玩意儿哩,怪不得人们说猫球吩经哩,听了半天,不知道嗡嗡了些啥?”
醉驴儿说:“连这也听不懂,不就是‘阿弥陀佛,豆馅馍馍’、‘一口酒,一口肉,放下筷子啃骨头’吗!”
米田丰说:“尽胡说,和尚不吃荤哩!”
不开壶问:“不图吃不图喝,当和尚、当尼姑图啥哩?”
刀子嘴说:“这都不懂?图钱呗!看见那个敲磬儿的老和尚吗?他敲磬儿,磬儿就‘钱儿’‘钱儿’地响,人们就往磬儿里扔钱儿哩!”
醉驴儿说:“真的假的?俺也敲两下试试!”他跑过去抢下老和尚手中的槌儿,“钱儿!钱儿!”地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