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身残志不残,人穷志不穷。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
写到尚良,就应该谈谈尚家的苦乐身世。
上辈人大多有残疾,爷爷是个豁唇子,奶奶是个瘸腿子,爹是个歪脖子。到尚良这一辈人,才真的身体没有毛病。这得托福党为劳苦大众打江山立世界,翻身求解放立下的汗马功劳哩。
旧社会,豁子爷爷空有一身蛮力气,靠租种地主老财几亩薄田养家糊口,每年总有一段揭不开锅的时候,为了活命,只好拿起打狗棍沿街乞讨。
有钱人常拿他们一家子开玩笑、逗乐子,见了豁子,故意把油灯点的旺旺的,让他用嘴吹灯。吹灭了,赏大饼子一个。吹不灭,打着滚儿滚蛋。为了得到一张大饼子,豁子使足力气吹灯,“啊呋!”“啊呋!”“啊呋!”,奈何三瓣嘴走风漏气,怎么用力也吹不灭那盏燃得正旺的油灯。情急之下,“啊呜!”一口,硬是把油灯咬灭了。他得到那张大饼子了,换来的是围观者的捧腹大笑,自己嘴里被烫灼的一串串血泡。给村里人留下一个笑话:豁子吹灯——啊呜一口。
为富不仁的谷掌柜,变着法子欺负穷苦人。一见瘸子上门讨饭,就使坏捉弄她。故意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嘴里喊着“可怜啊可怜”,亲自舀起滚烫的稀饭往瘸子讨饭碗里倒,“端平了!端平了!烫着了!烫着了!”瘸子本来就站不稳,如何能端平碗呢?狠毒的谷掌柜直到稀饭溢出碗边儿,流在瘸子端碗的手上,烫的她大叫着把碗扔在地上打碎了为止。此时他还调侃瘸子:“你看你这人,怎就不端平碗呢?这不能怪俺不给你,是你自己地不平哩!”伙计们说:“这下连个讨饭碗也打了,真可怜呐!”谷掌柜白了伙计一眼说:“院里有个喂狗的碗哩,那可是个青花瓷的,拿去用吧!不过俺可告诉你,俺那条狗不吃素,咬着你可别怪俺!”瘸子曾经被那条恶狗咬伤过,知道那条狗得厉害,只好淌着眼泪一步一挪地走了。
歪脖子本来没名字,从小就叫歪脖子,“歪”即“不正”,人们也叫他“尚不正”,“尚”与“上”谐音,“上不正”三字在某些人看来就有点犯上,谁敢说上边不正呢?解放后,古文秀在登记户口时,觉得不妥,把“不”写成“步”,一字之差,意思截然,要不怎说喝过墨水的人黑笔头能斩人也能救人呢!
尚步正从小受人歧视,被人愚弄,有一种逆反心理,倔强好斗,谁敢欺负他,他就歪着脖子和谁搏斗。虽然人小体弱,浑身带伤,但他也经常让侵犯者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有钱的纨绔子弟骂他是臭狗屎,惹不得、沾不得;穷苦的小伙伴们夸他是梁山好汉,有担当、有骨气。如果谁伤害了豁子、瘸子,欺负了他的小伙伴们,他会站在谁家门口,“亲娘祖奶奶”地破口大骂上三天三夜。村里人说他那张小嘴儿像挺歪把子机关枪,叭叭叭叭的不饶人,加上他本身就是个歪脖子,人们就给他送了个外号叫“歪把子”。尚步正可不是先天生成的歪脖子,而是他娘在生他时行动不便,硬生生把脖子压残的。
在饥寒交迫、多灾多难中,尚步正渐渐长大成人。在他童年的记忆里,光听人说“好吃不过饺子”,可他不知道饺子啥模样,更不知道饺子啥滋味。
记得有一年大旱,他家租种老财的二亩沙板地,除了交租子外,所剩无几。不到年关就断顿了。为了活命,只好沿街乞讨。过了新年,挨到元宵节,尚步正当了一任灯官,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沿街巡查灯火。一群小伙伴们,前呼后拥,从各个商户“搜刮”出十几个大子儿分了,尚步正不喜欢钱,只喜欢好吃的,他向饼面铺掌柜的讨得二斤白面,向肉铺掌柜的讨得一斤猪肉,像得到宝贝似的进门就喊:“娘!看俺给您拿回啥来了?白面!猪肉!咱也吃顿饺子吧!”
瘸子看到白面不知道如何和面,看到猪肉不知道怎样剁馅儿,急的抓耳挠腮,在炕上团团转。
豁子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哼哼?拿刀来,俺剁肉,你和面。”
瘸子把刀递给豁子后问道:“怎和面呀?”
豁子说:“你这人,真笨。没和过白面,还没和过茭子面、玉茭子面吗?先把白面放盆里,然后倒上水,使劲揉呗。真他娘生就的穷胎鬼命,‘猪嘴羊鼻子,顿顿离不开糠皮子’不是那吃好东西的命!”
豁子光顾着教训瘸子,没成想手里这把菜刀太钝,切不动猪肉,反而把手指拉了一道口子,疼得豁子捏着指头大叫:“快找个布条子给俺裹上!”
瘸子一着急,“哗”,一瓢水全倒进面盆里。等她找着布条子,为豁子裹好伤口后,二斤白面泡成了面糊糊。瘸子说:“哎哟,命小福薄哟!肉没剁成,手倒见红了!面没和成,糊糊半盆了!”
豁子说:“大正月见红,有喜气哩!说不定咱要时来运转哩!”
尚步正看看盆里的面糊糊,看看案板上沾着爹的血的猪肉说:“这,这顿饺子吃不成了!”
豁子说:“再添点面吧?”
尚步正歪着脑袋说:“上哪儿弄面去?这点面还是俺硬讨要来的哩。要不是怕俺真拆他家的旺火,砸他家的灯笼,那老家伙才让伙计给俺从旮旯缝里打扫出这点东西来的。就这点带土的,还像割他身上的肉似的疼哩!”
豁子叹了口气说:“那就添点茭子面、山药面凑合着做吧。”
整整用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捏弄成一箅子奇形怪状的饺子,就等着下饺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