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苦乐尚家人(2 / 2)

瘸子往锅里舀了两瓢水,坐在灶前烧火。家里没有长柴,只有从河滩里搂回来的碎草屑烂毛毛柴,用了很长时间,才把水烧开了。饥肠辘辘的歪把子赶紧揭开锅盖,把一箅子三合面饺子倒进锅里。豁子整理好碗筷,坐在炕上等着吃饺子,左等右等,锅里的水只冒泡泡,就是不开。歪把子嫌他娘拉不动风箱,让她娘挪开,自己抱着风箱使劲地拉,“呼”地一声,碎柴屑连灰带烟从灶膛里喷了满锅台,呛得瘸子好一顿咳嗽。豁子跳下地,把讨饭棍子砸断了塞到灶火里,火呼呼地着起来了,瘸子看着那多年使用过的打狗棍子当了灶火楔子,有点可惜了得说:“这 往后讨吃连个打狗棍子都没了!”

豁子骂道:“你这臭嘴,就盘算着讨吃要饭哩!大年时节的,不会说个吉利话?”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锅里的水总算开了。可那些三合面饺子,经不得长时间浸泡,变成了一锅片汤。瘸子惊叫起来:“娘呀,全破了!”

豁子坐在炕上说吉利话:“好好好,财气!”

瘸子耳背,误听成“踩起”,就用手里的勺子在锅里踩了起来。当一盆红色片汤端上炕时,坐在炕上的豁子傻眼了,他长叹一声说:“普天之下,只有咱尚家才能吃上这样的饺子哩!”

那一年,尚家真的时来运转了!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解放了大半个中国,尚步正积极投身革命,加入了党,带领乡亲们打土豪,分田地,当了昂首村解放后首任村干部。娶了个外地逃荒来的小媳妇,他喊“万岁!”那是发自肺腑的呼声。他对那些从前欺压百姓的地主老财,恨之入骨,只记住“无情打击,残酷斗争”,常常办一些违反原则的事情。比如把罪大恶极的地主老财吊在房梁上,追要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钱,有些守财奴,宁死不愿拿出一分钱来,尚步正也不打他们也不骂他们,而是把烙铁烧红了问他们:“你们爱吃烙饼吗?”回答是:“当然爱吃。”又问:“一顿能吃几张烙饼呢?”回答是:“三张到五张吧。”尚步正笑着说:“好好好,俺就给你们吃三到五张!”说着话就把烧红的烙铁放在那个最坏的恶霸地主大腿上,“哧啦”一声,冒出一股焦臭的油烟味,疼的那恶霸呼爹叫娘:“娘啊!俺一张也吃不下去了!爷爷们,俺拿钱就是了!”

为这事,尚步正受到上级严厉批判,撤销了他的职务,给予留党察看处分。但他好斗的秉性一直未曾改变。倒是豁子、瘸子跟着歪把子过了几年能吃上肉饺子的好日子。儿女满堂,老来有福矣。农业合作化前,老两口相继去世,歪把子把爹娘安葬在昂首山脚下一个向阳的山泉边,老辈人传说,那儿有条龙脉,能出真龙天子,可是至今,不知道那儿埋葬了多少先辈,却没有出过一个大人物。

尚步正不识字,仅凭一股阶级感情横冲直撞,在处理问题时难免行动过激,碰钉子、走弯路的事时有发生。在历次运动中,他就像在滹沱河里洗澡一样,有时干干净净,有时沾泥带沙,在人们眼里,那就是个亦正亦邪的“混世魔王”。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困难时期,他再次被村民们扶上台去,他也愿意为众人出头露面,办点好事。听说县里拨下一点救济粮,他就拼命到公社争抢,甚至敲打着办公桌子质问领导们:“饿死人,谁负责?”

那时候确实是家家都有困难,僧多粥少,公社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尚步正便带着几个能说会道的社员去县里上访,在县领导跟前他们又哭又闹,免不了揭露一些当地干部多吃多占、办事不公的问题,这样便触动了领导层的敏感神经。在秋后的三反运动中,跟着尚步正去县里“闹事的”人中,一位有历史污点的人被揪了出来,本来是为村里人要求一点救命粮的普通事件,变成了政治性、方向性、阶级斗争的大问题。尚步正被一撸到底,记过一次,再一次靠边站了。

风风雨雨几十年,七灾八难,尚步正渐渐学乖了,历任队干部都分派他干些不怕惹人的挑边边的轻省活儿:给队里看田,给场面里下夜,冬闲时当饲养员等等,就是没有正儿八经地种过地。直到改革开放,包产到户,才学着在自己分得的土地上耕耘,过上了安安稳稳的田园生活。此时,他已经鬓发斑白步入老年矣。

大儿子尚余当过兵,在部队入党,学会了开汽车。退役后回村,被推举为支部书记,正赶上十年动乱时期,村里到处贴着画着黑叉叉的大字报,金大浪、吕耕田那时候真像村里人说的,“马布上的虱子——红人儿”,他们主宰着历任村干部的命运,尚余随时都有被他们揪斗的危险,只能兢兢业业,默默无闻地保持一个党员的忠实本色、革命情怀。

二儿子尚良初中读书,跟着吕耕田喊口号、搞串联。可谓经风雨、见世面,经过斗争洗礼的革命青年。

文革结束,薛弥关平反,造反派解散,吕耕田坐了第二把交椅,尚良任民兵连长,鞍前马后为吕耕田效命。在吕耕田的关怀下,与女友宋兴儿走在一起。

土地下放,生产队解散,吕耕田侵吞了大量集体财产,抢占了偌大一处队房院落,尚良也跟着捞了不少外快,还批得一处宅基地。

吕耕田下台了,尚良失去了靠山,几次试着接近卜元,怎奈卜元不拿正眼瞧他,恨得他牙根痒痒的咒骂起来:“日你娘的,你总有夜走麦城的时候,到时再找你算账!”

吕耕田要整垮卜元,尚良当然是他麾下一员虎将。他们在暗中网罗“志同道合”者,寻找各种由头与卜元交战。

邻居巴耳根靠赌博、放高利贷发了财,盖房圈墙,占地足有一亩大。尚步正歪着脖子看了好一阵子,心里啄谋:“你家能俺就能!”就对尚良说:“看见吗?咱也跟着往外扩吧!”尚良说:“娘的,俺正想碰碰卜元哩!咱也拆墙,阔!”尚步正说:“阔!有事老爹顶着!”父子俩说干就干,把旧院墙推倒了,开始往外挖根壕。

曹觅牛刚好路过,问他们这是干啥哩,尚良说:“俺也嫌院子小,往大扩展扩展。”

曹觅牛问:“谁批准的?”

尚良说:“俺自己!怎?不行吗?你去告诉卜元去吧!他敢拦俺,看俺不拿锹劈了他!”

曹觅牛吓得伸伸舌头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