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肃惊慌不明所以中进了府门,被带到贾雨村面前,还没等人吆喝,就自跪了下去,口口声声称道冤枉。
那贾雨村抬眼看了一眼面前这无骨奴才一样的人物,心里犹自好笑。因傲然问道:
“下面跪着的是何人?”
那封肃心里原在打鼓,这时被问,不由紧张起来,不知是自己的哪一条触犯了上官神威,声音犹在发颤地磕头如捣蒜般回答道:
“回官府大人问话,小的是那葫芦庙边住着的封肃,不知小的犯了哪条,被老爷叫来所为何事呐?”
那贾雨村也不多说,只把那惊堂木猛拍了三五百下,才厉声说道:
“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
只见那封肃跪在那里,身体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就把自从七八岁上偷了邻居家的鸡下的蛋开始,一直陈说到昨天去庙里上香,偷眼观看观世音菩萨那严美妙的法相竟然动了凡心,就是不提自己怎么贪念女婿甄士隐一家银子,放了一把火把甄家烧了趁乱偷了那无数金银财宝,又趁女婿走投无路来投靠之机,盘剥于他,让他彻底落了草为止。
只是他没想到,那甄士隐竟然就把一切都抛开,随了那跛足道人去了。弄得这女儿封氏,家破人亡。女儿也受不了打击,竟然似乎是疯了的模样。
那贾雨村听封肃颠三倒四没个正经,就对堂上分列两旁的八个衙役说道:
“拖下去直接打死!”
两边的衙役一齐高喊唱喏!
把个封肃早就吓得裤子都尿湿了,趁衙役们还没来得及拖人,赶忙向前又边磕头边说道:
“青天大老爷饶命啊,我说我说,我都说了。那葫芦庙的火是我放的,那女婿家的金银财宝是……”
话还没说完,只听那台子后面端坐的知府大人,又猛拍了那惊堂木,呵斥那封肃,不再让他说下去了。
你道那贾雨村所为何来?
原来当听说葫芦庙的大火时,贾雨村就知道一定有蹊跷,否则平白无故地失火,还居然单单就把甄士隐家也烧了:
“退堂,把犯人押到后堂,本府要秘密审问这个刁民!”
在场的衙役都面面相觑,搞不清这个新任知府是何套路。
“还愣着干嘛,退堂!”
听闻知府如此说,大家都手提棍杖悻悻地退了出去。
只见那贾雨村亲自来到封肃身后,帮他解了绑绳,扶那封肃坐了。
那封肃被贾雨村搞糊涂了:
“大人这是?”
只听那贾雨村对封肃说道:
“你是甄士隐的岳父吧?以前听甄老说起过。近来听说是你把女婿逼走了,没想到那把火也是你放的。你好大的胆子啊!”
那封肃刚落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赶忙又跪了下去,向贾雨村边磕头如捣蒜,边说道:
“大人饶命啊,只要能让小的活命,小的愿献出所有家产,其他但有所求,无不从命啊大人!”
贾雨村鄙视地看着眼前这个既贪婪又卑贱的怕死鬼软骨头,厉声说道:
“你可知你犯的是死罪么?”
“知道,知道。小的知道,求大人高抬贵手,将来做牛做马无所不从!”
这封肃已经被吓得成了一摊烂泥。
贾雨村并不回答,只问他道:
“听说一个叫娇杏的姑娘,原是甄士隐府上的,现在你处,可是么?”
封肃一听,赶紧说道:
“大人说得没错。我正好生养着,等有缘的人带了去。难道正是大人要的人么?”
那贾雨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他封肃忽悠了。只听那贾雨村复又厉声说道:
“那娇杏当初得罪了我,我正想拿她开刀却没想到被你这刁民收了去。限你通知家人,什么时候把那该死的娇杏,还有那甄士隐的全部财产,都送到了里仁巷号,什么时候再放你回去。至于你的那些家产,就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不等封肃回答,就向外高声喊道:
“仁贵,把人带下去,先看押在地窖里,待有人来交割明白了再说!”
有人说读书越多越反动,有知识的人,坏起来,比那些没知识的,要坏了千倍万倍。
此话不说也罢。
话说那封肃,差人传了话,家人赶忙把那娇杏和那甄士隐家的金银财宝送了来,又外加了数箱银子,一时也数不过来。
到了近二更时分,贾雨村命人把封肃放了。又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去封府上谢了甄家娘子。
这贾雨村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那当初甄家的金银财宝,外加早就看对眼的娇杏。于是就把娇杏金屋藏娇起来。
也是那娇杏时来运转,自到贾雨村那边,只一年,便生下一子。又过了半载,雨村的原配竟是染疾殁了。那娇杏完成了人生的三级跳,霎那间就成了应天府知府的正室夫人。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贾雨村于任上没多久,就遇上薛蟠的杀人案。贾雨村卖力弄权,把那薛蟠活人当死人胡乱判了。
没多久,就有那好事的又翻出旧案将他参倒,这才随了黛玉的船又回了京城。这次回来,贾雨村也算是几起几落,就把那官场看透了一般,并不急着出山。况他自得了封肃供出的金银财宝,够他花几辈子了。
所以自然也不急。
这一天贾政约了贾雨村喝茶,贾政就想着让宝玉在边多听听多学学贾雨村那长袖善舞的本领。
没想到那宝玉不只是个银样镴枪头,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糊不上墙的烂泥般,就在贾雨村面前畏畏缩缩,全没有一点慷慨大方的样子。又加贾环说王夫人那边的丫鬟,因为宝玉的事,跳井自杀了。没等事情安排妥当,那忠顺王府的长史却找上门来,要宝玉把相好的在王府做小旦的琪官交出来。
好了,活该宝二爷倒霉。
这几件事放一起,
任谁也顶不住。
于是贾政就动了肝火,把那宝玉按在长凳上,用板子几乎打死。
这事其实早就被妙玉在山上知道了。只是她也明白,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宝玉。于是赶紧传音入密,让黛玉去告诉了贾母,直到贾母来了,贾政方才罢手。
这时宝玉已经奄奄一息。
那甄士隐正好陪师父跛足道人从贾府上路过,就问了那跛足道人:
“师父好,这贾府的宝玉怎的如此顽劣不堪,竟是如顽石般,都快成人了却不见长进。”
那跛足道人自然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答话只笑了笑说: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宝玉有他的因缘造化,你甄费有甄费的因缘造化。俗话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于你看那红尘里的常人,又有几个能做到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明明活在当下,却还沉迷在过去出不来,又兼牵挂着将来。哪有那撞一天钟的明白,什么叫放下过去,不念将来,活在当下的正觉正念!”
那甄士隐听那跛足师父如此说,明白自己道业尚浅,还须好好历练一番,才能看清那世间的纷繁复杂。
那妙玉前番传了黛玉找贾母去救宝玉,自己却对那贾雨村、甄士隐的种种事上计较起来。原来这贾雨村就是个自私冷漠、阴险狡诈的小人,这样的人,读书再多也是枉然。所谓根上坏了,不中用了;而那甄士隐,则因了那家破人亡,反而有了另一番读书人的模样。这自然是贾雨村所不能做到的。
于是,说不得这甄士隐也要交代清楚,免得妙玉师父说大家自管看,自管听,却没有一个明白的。
欲知甄士隐到底如何,
且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