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先猿王三泣白狐怪 象空心两诉忠情女(2 / 2)

假南游 秦七泉 3488 字 7个月前

萧离子哪里识得圣旨?只认做是块黄布绸子。只道他天气将冷,无可御寒,故来求她。她也心善,没有不依的。见她同意,喜得空幻蹦高跳远,欢呼不尽。传音使者笑道:“狌儿,还不快救你师父。”他这才抖擞精神,整整禅巾帽,扯扯羊皮褂,驾白驹翼马去了。

却说白狐怪褫衣裎肉,要来与长老温衾。吓得长老尿了出出来,扯着嗓子哇哇直叫:“尿了,尿了。”女妖笑道:“我摸摸。”长老情急之下,叫一声“娘子”。欢喜的妖怪越发放荡。

长老道:“娘子先把我弄起来,闷在里头喘不过气来。”妖怪也听话,果真将他拽起来,长老得了自由身,脚底抹油要跑,却被妖怪拿食指勾了回来。没奈何,心里盘算道:“夜里多是发情时,她又是个狐狸精,我万一失身于她,岂不愧对陛下。不如和她周旋周旋,应付过这一晚再做计较。”

长老虚情假意,皮笑肉不笑道:“娘子,你先把腿合拢,再把衣服多穿点。不然容易着凉感冒,这荒山野岭又没个医院,这一旦生病该如何是好?”妖怪一听,眼含热泪,泣不成声,边哭边道:“我包养男人无数,中间只知道尤红殢翠,被翻红浪。从不曾有人像你这样嘘寒问暖,知疼着热。”

说着哭着才将薄衫透纱穿好,又将大腿合拢。你看她笑不露齿,手不上胸,做了回窈窕淑女。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风情万种,乜逗偏挑,足可移人。弄得长老不敢和她对视,只是低头不语。

不过时间长了有些不自在,长老又找托词道:“贫僧这一路来未曾吃饭,也是因腹中饥饿才与娘子结缘相识。”妖怪道:“哥哥嘴巴真甜,可是脑子太僵。”三宝道:“何出此言?”妖怪道:“看见我,你还有心思吃饭?岂不闻秀色可餐乎?”长老道:“经云:‘非食命不济,孰能不搏食’?吃饭乃人生头等大事,还请娘子做来。”妖怪呼来一婢,命做一饭。三宝为拖延时间,开口道:“若娘子做来,想必更加可口。”妖怪笑嘻嘻,拂衣而起,乘其不备,猛回头亲了长老一口,长老惊的如痴如哑,闷在心中,不知念了多少佛号。

少时做来,长老视之,乃是一碗酸菜肉丝面。长老道:“贫僧不吃肉,可再做一碗刀削面。”妖怪问:“哥哥是山西人?”长老道:“不是,贫僧乃山东人。我家女皇陛下是山西人,昔日我奉命取经之时,正好是七夕,隔日是我的诞辰。陛下曾为我煮面送行,做的正是刀削面。”

妖怪道:“你家陛下与我相比,谁美?”长老咬牙道:“你——美。”妖怪闻言,满怀欢喜,屁颠屁颠做饭去了。须臾,饭毕。长老细嚼慢咽吃了,妖怪问滋味如何,长老只说很好。吃了一碗,只是没吃饱。妖怪闻言,便又做去了。趁此机会,长老忙将吃进去的吐了出来。女怪端来了面,亲手喂他。吃了面,要干事。长老又说饿。女怪再去做。这次拿一托盘,一次上来十碗面,守着他吃。长老心里叫苦,只说饱了。

这一夜着实难熬,你看她狐女有意配鸾凤,圣僧无心恋梦乡。那一个打扮的风情露骨,这一个掩盖的面如死灰。那一个娇滴滴诉说温柔,这一个死性性保持沉默。一个是久经风月跅驰材,一个是安常守故译经僧。一个是月里嫦娥,一个是莲上观音。一个欲心不满求安慰,一个鹤立企伫待见佛。那个强行要把夫妻做,这个执意不将真身坏。女怪道:“更深夜静何不寐?”长老道:“画皮在侧不敢睡。”女怪道:“我肤滑乳挺颜色美。”长老道:“你红粉皆为骷颅鬼。”女怪道:“和尚岂无孤独日?”长老道:“我心自与莲花随。”女怪道:“我残霜雪月身上冷。”长老道:“贫僧不是柳下惠。”女怪道:“你看我独守空房少人陪。”长老道:“不敢为你去犯罪。”女怪道:“君不见高阳公主枕金宝?”长老道:“辩机因此遭连累。”

他二人唇枪舌战到后半夜,狐妖身心乏累,没了兴致。心里一怒,教四级将把个唐长老绑成个大粽子,吊在房梁上过夜。狐妖这才出了气,灭了残烛,脱了罗裳,沾着床倒头就睡。

话说女怪睡的正鼾,中间翻了一个身。耳朵传风,听见一阵哭灵声,妖怪心烦,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穿了衣服,下楼来看,但见猪头将、狗肩将、牛腹将、羊足将个个趴在地方哭泣。身后小妖也都呼啦啦的一片哀嚎声。妖怪问猪头将:“家中何人死了,哭的这般伤心?”

猪头将道:“不是我要哭,是门外的男人哭。他一哭,不知怎的,我们本不想哭,一听到他的哭声居然忍不住就跟着哭了起来,吵到娘娘休息,死罪,死罪!”

妖怪心烦,堵着耳朵出门观看,真见门外不远处有个人在哭,见那人:

身高八尺,腰阔三围。头发凌乱,遮住了粗皮横肉。两袖磨损,露出了钢筋铁骨,浓眉大眼,长须满颌。

白狐感叹道:“我玩男无数,竟不知世间男子皆玉面伪娘,唯独此人方可谓男人也!”再听那哭声: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哀哀欲绝。虽林颦在世,大耳复出,其悲能有胜于尔乎!

白狐闻之,心亦黯然,上前过坟头。俯腰呈上手绢,让他拭泪。汉子接过擦了泪水,白狐问:“壮士何以伤心至此?”话说这汉子乃空幻所变化的。回眸一看,惊鸿一瞥,眼眨珠不动。心跳面无惊,空幻沉思道:“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白狐怪看到汉子那样盯着她,更加百媚千娇,搭肩勾背地磨蹭。空幻醒过神来,又趴在坟头上哭,白狐复以前言问之。

空幻乃道:“因我父母上山砍柴,久不回归。吾妻叫我来接,我上山巡遍,就是不见父母踪影。就在下山小路间,惊的看见一只大虫拽着一条裤腿往岩洞里逃,我抽出宝剑三步削死大虫。这才知道,大虫吃了我父,又将我母拉回洞内,让虫崽分食。可怜我父母皆是本本分分的农民,我与我妻也是地地道道的好人。不想仅一日之间就父母双亡,人世之悲剧,莫过于此。这是老天无眼,专欺负老实人。他若有眼,他怎么不把那些为富不仁兼贪官污吏者也叫大虫咬死几个呢?可见大虫也怕有钱有势有权人。我一贫农,人又怂,嘴又笨。我的父母死了也就死了,难道我还敢和老天打官司吗?不敢,打死我也不敢。我只能将我这满腔的委屈哭出来,哭出来。”

白狐叹曰:“圣人云:苛政猛于虎。而此间无苛政,人犹亡虎,乃世风猛于虎也,人情猛于虎也!”白狐又为他拭泪,并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壮士请节哀。”空幻这才拿腔作势,压住了哭声,道:“敢问姑娘一句,此间可有寺庙?”

白狐惊疑道:“寺庙?莫非你要出家?我不要……。”空幻打断她的话道:“不是,我是想请一位高僧到我家做法事,超度亡魂。”白狐感叹道:“天下父母血汗多,世间人子孝烝无。如此孝子,不多见了!”因而道:“我洞里就有一个和尚,我叫他为你父母做法事如何?”空幻故意揉揉泪眼,口中应道:“感激不尽。”白狐坐其大腿上,搂住脖子亲昵道:“感激不尽?不知怎样感激不尽?”

空幻也装模作样道:“任凭你摆布,死也甘心。”白狐道:“当真?”空幻道:“一诺千金。”乐的白狐怪又亲一口,甜笑道:“可人人,等着奴奴。”说着下得身来,转回洞中,叫:“将唐三宝放了。”猪头将道:“娘娘疯了?他可是神仙转世,吃他的……。”

猪头将话犹未尽,白狐怪猛地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嘴唇被打出血来,滴滴答答流不停。猪头将负痛而去,并不敢多言。小妖们不敢迟误,果真将唐三宝放了。三宝得意道:“妖怪啊,你最终还是胜不了我的禅心,懂得放下就好。”白狐怪一把将三宝推倒,恨骂道:“没劲的男人,是他家死了父母叫你去做法事,你由此得生。”三宝哪里识得那壮汉是空幻所变?只骨急忙跑过去,跪在空幻前磕三响头。空幻心中窃喜,也不拦他,任由他磕。磕完了头才背着三宝择路而去。

话说象沙婆于原地看守马匹行李,正丢盹呢,空幻长叫一声:“象师妹,你看谁来也?”那肥坨瞪大眼睛一瞅,只见空幻背着长老过来了。沙婆跑过去磕头哭泣,问长问短,长老感动道:“我大徒弟真是个好徒弟,处处为我着想。”沙婆道:“我已不是大徒弟了,我已让贤了。”长老不解何意?沙婆便把传音使者立下的功劳簿说了一遍,长老斜视空幻一眼,见他沾沾自喜,没有生气。乃说道:“你救为师,自然感激不尽,你何故又变做大汉子的模样,编排些煽情动泪的虚话,骗我给你倒地磕头?”

空幻笑道:“想拦你,没拦的住。再说有妖怪在,不好露出马脚。”长老道:“那你给我磕回来。”空幻道:“平时不知拜了你多少,顶你这个还有余呢。”说罢,便走了起来。长老忙喊:“好徒弟别走,刚才不过玩笑而已,你莫不是又要离家出走?”空幻道:“我答应过妖精要回去,岂能失信?岂不闻古人云:人背信则名不达。”

却说白狐怪在洞中烧汤沐浴,命四级将于洞外排列队伍迎接空幻。白狐沐浴完毕仍不见空幻至,猪头将道:“我看那汉子必不回也!”白狐愤然道:“住口,他必回。”

说完,便见汉子披麻戴孝,手里拿一根哭丧棒有气无力的走了过来,见了白狐。未及相问,空幻又嚎啕大哭起来,哭的人肝肠寸断,飞鸟为之合羽而坠毁,走兽为之驻足而被吞。洞内大小妖精闻此哭声,皆为之心死。女怪亦噙珠落玉,抽泣无言,哭了半天,泪渐少,声渐小。女怪方问:“壮士前者之哭,在乎双亲。今者之哭,却为谁也?”

空幻又扯谎胡诌道:“为我山荆而泣之也!”女怪道:“尊夫人怎地了?”空幻道:“我带法师回家做法事,她听到父母被大虫分食,感伤过度,趁人不备,投井而亡。遥忆夫妻伉俪,我安能不为之流涕也?”白狐道:“壮士真好丈夫,如不弃我蒲柳之姿,我愿乎为中馈。与君颉颃合卺,以终余年,君中意否?”这正是:

白狐恶欲苦难填,银猿迷本要缠绵。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