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智慧(1 / 2)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高耸的天花板,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散发出绚丽的光芒。石灰岩地面闪闪发光,如同洒满了金粉。

宏伟的柱廊之间,只有渺小的人类。两侧排列着古今圣贤的雕像,他们用永恒不变的冷漠眼神审视着菲勒蒙。

这里是威斯敏斯特教堂,是菲勒蒙每晚梦境的延续。

“我在天上的主。”

看啊,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他才是真正领悟了天意的人。花开花落,终有时,永恒的正午是不存在的!

“我的父。”

远离低沉圣歌的老人,他既是落魄的流浪汉,也是洞悉真理的智者。

“我在天上的主。”

老人以永恒般缓慢的速度行走着。

“我的父。”

阳光温暖着他的身体,让冰冷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我的上帝。”

这是一段菲勒蒙早已烂熟于心的祷文。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圣歌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盖过老人的祈祷。

“凯里·艾利森。”

主啊,怜悯我们。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克里斯特·埃利森。”

基督啊,怜悯我们。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凯里·艾利森。”

主啊,主啊!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老人跪倒在一块黑色的墓碑前。沉闷的撞击声在天花板上回荡,经久不息。

墓碑上刻着:

────────────────

hIc dEpoSItUm ESt

qUod moRtALE FUIt

ISSAcI NEwtoNI

此处长眠着

艾萨克·牛顿的

mortal remains.

────────────────

“您真的在那里吗?”

老人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布满皱纹的眼皮费力地盖住了眼球,即使是闭上眼睛,对他来说也是一件费力的事情,眼皮微微颤抖着。

“您是否在注视着我们,怜悯着我们?如果您真的存在,请怜悯这迷途的羔羊,派来您的牧者指引我们。如果这很困难,请赐予我们一丝启示。”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上帝的存在。

教堂地面上光线与柱子交织的阴影,鸟儿的啁啾,石头散发的气息,这一切都是主的奇迹。

“求您,求您,降临吧。”

老人低声啜泣着,他只是一个在恐惧中颤抖的,渺小的人类。

“降临吧,降临吧……”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

老人绝望地睁开了眼睛。

神圣的奇迹并没有出现。温暖的阳光被云层遮蔽,他所信仰的光芒、香气、声音、万物、天体的运行、宇宙的法则、万有引力,都变成了普通的自然现象。

低沉的圣歌戛然而止。唱诗班指挥的怒吼声隐隐传来,他在斥责某人走调了。

老人平静地面对着真理。

上帝并不存在。

他低垂的眼角充满了忧郁,无力感笼罩着他的双眼,眼神中充满了怨恨。

“主啊,如果您并不存在……”

这是对欺骗了人类两千年的巨大谎言的憎恨和复仇。以及,更重要的是……

“那就把天空交给我吧。”

因为他害怕。

那天,凯西·奥杰拉德决心升天。

菲勒蒙从碎石堆中醒来。

视线模糊,头晕目眩。每次移动身体,眼前都会出现像沙子一样的东西,他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珍妮?哈里斯?”

没有人回应。

“拜托……”

菲勒蒙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死了。

即使他们还活着,以菲勒蒙现在的状态,也无法救他们,更不可能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

幸运的是,菲勒蒙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人死去。他知道如何在悲伤之前行动,如何在无力感中振作起来。而现在,正是他需要这种能力的时候。

“该死,真该死……”

菲勒蒙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碎石。或许是他运气好,又或许是其他人运气不好,即使建筑物倒塌了,也还有活动的空间。

凯西·奥杰拉德赢了。

但是,菲勒蒙知道如何扭转局势。就像往常一样,他只需要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他检查了一下怀里的手枪,确认它没有损坏。

建筑物再次晃动起来。虽然下坠停止了,但地基仍然很不稳定。如果他不尽快逃出去,这次就真的会被活埋了。

菲勒蒙透过天花板的裂缝看到了天空。晨星更加耀眼,几乎变成了一个堪比太阳的光球。

然后,他低头看向地面。

他踉跄着走下楼梯。

霍克斯利犯了几个错误。

他相信校长会升天。菲勒蒙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他第一次来到大学的时候,曾在爱尔兰圣徒塔的塔顶看到校长像天使一样在空中飞翔。

但事实恰恰相反。

飞升之前必然伴随着坠落。就像爱丽丝一样,想要飞得更高,就必须坠入更深的深渊。

伦敦燃烧的那天,爱丽丝坠落的那天,菲勒蒙看到了坠落的太阳。白色的羽毛被鲜血浸染,散落在空中,被钩子撕扯成碎片,面目全非。

当时菲勒蒙并不知道,但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凯西·奥杰拉德的遗骸。

黄色外墙公司和爱德华知道如何杀死校长。他们不仅用枪射杀了天使,还用炸弹炸毁了高塔。

倒塌的爱尔兰圣徒塔的地下,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洞穴。那里无疑就是校长本体所在的地方。

校长一直都在最低处。

菲勒蒙继续向下走。

虽然霍克斯利的判断有误,但他向下挖掘的方向是正确的。现在建筑物倒塌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菲勒蒙确信,这里一定有通往爱尔兰圣徒塔的入口。

最重要的是,这里空气流通,即使在地下,氧气也很充足。这条路肯定通向某个与外界相连的地方。

正如之前所说,由于建筑物的柱子和墙壁阻挡了倒塌的碎石,这里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即使是腿脚不便的菲勒蒙也能勉强通行。

但是,这里没有一个活口。

仿佛石头和碎块拥有自己的意志,建筑物里的所有学生都被压成了肉泥。菲勒蒙怀着渺茫的希望,一个一个地检查,但没有找到一个幸存者。

当他到达最底层的时候,内心已经近乎绝望。

与上面仍然保持着建筑物形状的楼层不同,最底层完全是一片混乱。或许是因为在建筑物倒塌的瞬间,还有学生在这里工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如果不是出于习惯,菲勒蒙早就转身离开了。

他一边思考,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当他走到某个地方时,一股强风迎面吹来。他清理掉挡在前面的碎石,发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这看起来不像巧合。

菲勒蒙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发现裂缝的另一边是一个独立于十二使徒学院的巨大空间。他爬进了裂缝。

这是一条狭长而倾斜的走廊。

菲勒蒙环顾四周,立刻明白了这里的结构。他曾经去过两个类似的地方:伦迪尼?和脑外科手术室。

在伦敦,一切都是螺旋下降的。

很快,菲勒蒙就看到了远处的灯光。

那不是油灯的光芒,而是一种蓝色而深邃的光芒。虽然菲勒蒙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光源的真面目时,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窗户,那是一扇窗户。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地下会有窗户,也不明白那明亮的光线是从哪里来的。

菲勒蒙走到窗边。

窗外,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沐浴在地中海的温暖阳光下。地下和窗外,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就像一场梦。

菲勒蒙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正在努力回忆的时候,几个人出现了。他们正沿着崎岖的森林小路奔跑。

菲勒蒙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那是他自己。

年轻的菲勒蒙浑身污垢,眼神凶狠,布满伤痕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支步枪,指关节都发白了。

菲勒蒙认出了这个地方,也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1880年秋季,地中海,撒丁岛。

“Viva Italia!”

这是一场伏击战。

穿着意大利军服的年轻士兵们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他们咬紧牙关,眼神中充满了慌乱和恐惧。大部分子弹都打偏了,他们近乎疯狂地冲向菲勒蒙等人。双方只来得及交火一次,就陷入了近身肉搏。

菲勒蒙记得这场战斗。

经历了1880年那个夏天的士兵们都异常残忍,意大利军队也充满了复仇的欲望,没有俘虏,也没有投降。双方一见面就展开殊死搏斗,撒丁岛的死亡率比任何一个战场都高。而这场战斗,正是这场残酷战争的开端。

那天,菲勒蒙的整个小队都阵亡了。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他杀了三个人,甚至还杀了一个试图投降的敌人。之后,他在岛上四处寻找其他的英国小队,疯狂地战斗,却徒劳地活到了战争结束。

“Viva Italia!Viva Italia!”

虽然他们喊得很响亮,但菲勒蒙只能听懂这句话。战况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安东尼被流弹击中,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去管他。这不是训练的内容,但不知从何时起,大家都习惯了这样。而敌人却很生疏。

菲勒蒙一脚踢开一个只顾着拉动枪栓,却没有用刺刀格挡的敌人,然后用刺刀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希望这样能让敌人溃散,但敌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用刺刀反击。让发出一声惨叫,鲜血喷涌而出。

菲勒蒙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一切,但他错了。

他还记得在地上翻滚时嘴里满是泥土的味道,记得他亲手打死一个哭喊着求饶的孩子,记得在收拾尸体时,那些苍蝇在眼球上嗡嗡乱飞的景象。

这时,窗内发生了一件与他记忆中不同的事情。

一个意大利士兵大声哭喊着,说着菲勒蒙听不懂的话。双方士兵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敌人叽里呱啦地吵成一团,菲勒蒙这边的人则在观望,不知道该不该趁机进攻。僵持了一会儿,士兵们的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兴奋的情绪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疲惫感。

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菲勒蒙的同伴们小心翼翼地将倒在地上的让和安东尼抬到了一边。敌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双方都没有放下武器,气氛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窗内的年轻的菲勒蒙走向了敌人。菲勒蒙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不知不觉中,他的拳头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

“谁是指挥官?”

看到意大利士兵警惕的样子,菲勒蒙干脆放下了武器。

“captain?capitano?”

“capitano?”

“对,capitano,capitano。”

一个意大利军官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和现在的菲勒蒙差不多年纪,是个中年人。他肯定不是职业军人。

窗内的菲勒蒙指了指双方的伤员,对方点了点头。

“你究竟想干什么!”

菲勒蒙再也忍不住了,他从窗户边退了回来。

“别再给我看这些虚假的幻象了!”

他一拳砸碎了玻璃窗。碎片刺穿了他的手套,鲜血流了出来,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为什么当时没有变成这样?”

菲勒蒙吓了一跳,转过身去。

一个老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菲勒蒙认识他,因为他亲手将子弹射进了这个人的眉心。

阿波罗·格列高利奥斯·卡拉斯,菲勒蒙的前任,亨利八世学院的代理校长。

还没等菲勒蒙开口,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卡拉斯身后飘过,穿过了墙壁。那身影像极了天使。

“是校长。”卡拉斯头也不回地说道。

“当他立下宏愿的时候,他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他借助了外力。根据时代和地点的不同,这种力量被称为星辰、宇宙,或者太平洋。代价是惨痛的。他必须先学会如何用灵魂而不是肉体来行动。这花费了他很长……很长的时间,甚至让他失去了宝贵的牛顿的遗产。”

他的眉心有一个弹孔留下的疤痕。

“你是个冒牌货。”菲勒蒙说道。

“就算我是冒牌货,又有什么区别呢?”

菲勒蒙思考了一下,发现他说得对。无论他是真是假,都改变不了什么。

“回去吧,思考一下为什么人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人,为什么原谅比憎恨需要更大的勇气。”

卡拉斯踩在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主曾经颁布诫命,只要人们遵守诫命就能得到救赎,但没有人能做到。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天上没有上帝。”菲勒蒙回答。

“违背上帝的旨意不会受到惩罚,遵守上帝的旨意也不会得到祝福。既然善恶没有价值,那么用几千年前的陈旧诫命来区分善恶,本身就是徒劳的。”

菲勒蒙不耐烦地喊道:

“别再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扰乱我的思绪了,滚回你的坟墓里去吧!”

菲勒蒙眨了眨眼睛,卡拉斯消失了。

菲勒蒙继续向下走。

他的体温越来越高。或许是因为带伤行动过度,又或许是伤口感染了,如果是后者,那就糟了。就算他能活着出去,也可能为时已晚。

身体的疼痛让他的思绪越来越消极。

当他第一次听到哭声的时候,还以为是幻听。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是真实的,或者……是精心设计的幻觉。

他蜷缩在角落里哭泣。

即使是这个姿势,菲勒蒙也很容易认出他是谁。他是在脑外科手术室里看到的那个詹姆斯镇学院的代理校长,自称“全人类”的那个人。

“我好难过,人类最终还是会否定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