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迈尔·恩德的路上,菲勒蒙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只是在离开伦敦市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块破旧的告示牌和一道形同虚设的铁丝网。告示牌上写着:“市外的一切生活,概不负责。”
关于“赤色司炉”,他听到过一些传闻,如同怪谈一般。
据说,几十年前,为了反抗政府实施的“热量隔离(thermsegregation)”政策,他们占领了伦敦郊外的迈尔·恩德老城区,并进行武装斗争,是一个暴力组织。
菲勒蒙对数字向来没有概念,但不知为何,他却清楚地记得那个年份——1895年。一切都始于1895年。
据说,当时迈尔·恩德老城区聚集了大量的贫民、移民,以及殡葬业者,因此他们最初被称为“迈尔·恩德的殡葬师”。
正如传闻所言,穿过空无一人的新城区,进入老城区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墓地。离开熟悉的故土,踏入墓园,从摇篮到坟墓。
普通的房屋之间,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墓碑,这景象显得格外诡异。墓地如同茂密的藤蔓,不断侵蚀着居民区。他不禁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真正诡异的是,即使如此,他仍然能感受到房屋中传出的生命气息。与坟墓为邻的人们,这又是另一种“从摇篮到坟墓”。
市区传来钟声。
受到惊吓的乌鸦群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黑色的羽毛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这条路上空无一人。菲勒蒙很快便遇到了难题。
他天生不擅长考虑后果。由于无法推断事情的因果关系,他自然也就不会制定计划。他所有的行为都是冲动的,或者重复性的。
这次也一样。他只是含糊地期待着,只要到了这里,就能解开心中的疑惑,但现在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就在这时。
他的后脑勺遭到重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失去了意识。
……
……
……他没有做梦。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他听到一阵微弱的燃烧声,只能眨眼睛,身体却动弹不得。
他被绑了起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一位老妇人走了进来。他转动头部,看向她。
她穿着破旧的衣服,看起来并不整洁,但她身上散发出的威严气势,让菲勒蒙不禁猜测,她或许是这里的“工头”之类的人物。
“你看起来并不害怕。”
“不,我很害怕。”
他补充道:
“真的。”
“我说的就是这一点。你在观察我吗?”
菲勒蒙后来才明白,她指的是他的眼神。当时他并没有理解,所以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前几天,我的朋友去世了。”
她坐下后,突然说道。
“他也像你一样,喜欢盯着人看。但他看的不是随便什么地方,而是眼睛。你在看哪里?”
菲勒蒙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老妇人眯起了眼睛。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自己,还有谁知道?”
她接着说道:
“没关系,像你这样的孩子有很多。自从八大‘黄色外墙公司’控制了这座城市,伦敦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我的头撞到了……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
“什么?要从那里开始解释吗?”
她似乎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当然是我们的做的。你被我们绑架了。这里是迈尔·恩德老城区医院,当然,那是几十年前的名字了。现在,这里只是我们的住所。”
菲勒蒙终于明白了一些。
“所以,你是因为穷得活不下去了才来这里的?不,这不可能。在市区,无论好坏,都不会有阶级变动。你犯了什么罪?还是说,你想自杀?”
他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动了动脖子。松垮的绷带滑落,露出了下面的烧伤。
“哎呀,你这是玩火玩过头了吗?”
“我今天在帕丁顿车站。”
老妇人被他这句话逗乐了,放声大笑起来。菲勒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情绪外露的人。
“所以,你想来个可爱的复仇?”
菲勒蒙摇了摇头。
“我只是好奇。”
“求知欲啊,这在如今可是稀罕物。你对什么感到好奇?”
“煤炭。”
菲勒蒙刚说出这个词,嘴里就迸出了火星。老妇人似乎有些惊讶。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老妇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你就是火啊。”
我是火?菲勒蒙顿时感到一阵困惑。这句话让他感到兴奋,但随着渴望的加深,空虚感也随之而来。
他不是火,也不可能成为火。在焚化炉工作了这么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火是炽热的,而他,天生缺乏体温,与火截然不同;火是包容万物的,而他,甚至无法与他人相处,与火更是格格不入。
“虽然早有耳闻,但没想到真的有人能随时随地燃起火焰。”
老妇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落,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你或许会感到困惑,这很正常。但你来的正是时候。这里是岛上唯一燃起过火焰的地方。我们,也一定是火。”
菲勒蒙点了点头。
“我知道。”
“你看起来很确定。”
“因为今天燃烧我的,就是火。”
老妇人翘起了二郎腿。
“你醒来之后,既没有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没有问我是谁,更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你也没有要求我放了你,或者送你回去,什么要求都没有。”
“比起那些,我更想知道关于煤炭的事情。”
老妇人啧了一声。
“你说起话来真不像个人。”
菲勒蒙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男爵也经常这么说。他说,人应该有人样。他也的确是这样活着的。他忠于自己的所有冲动,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
菲勒蒙摇了摇头。
“幽灵男爵,你没听说过吗?”
“完全没有。”
“也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知道也正常。男爵是‘赤色司炉’的创始人。”
老妇人脸上,一半是哀伤,一半是孤寂。两种相似的情绪,却又泾渭分明,这很奇怪。
“你来的路上应该看到了,这里曾经是一片墓地。为了掩埋市区处理不完的尸体,他们甚至把这里的人都赶走了。‘热量隔离’政策开始后,情况越来越糟。是男爵,在这里点燃了火焰。管理委员会很害怕他。所以,他一死,他们就抹去了他的一切痕迹。”
菲勒蒙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想把巴黎的火焰传递到这里。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但他后来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使命,所以放弃了。虽然我反对,但……”
她看着菲勒蒙,脸上是难以分辨的喜悦或悲伤。或许是因为她脸上的皱纹太多了。
“你好像完全不感兴趣。”
“我不太明白。比起那些,我更想知道关于煤炭的事情。”
这次,老妇人终于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被称为‘赤色司炉’吗?因为我们偷了一种东西。然后,我们用它来分享热量,拯救人们。”
菲勒蒙不知道“司炉”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煤炭。”
“煤炭!”
“你真坦率。我喜欢。但这在伦敦可不是什么美德。在伦敦……”
她说道:
“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但说着说着就知道了。你在帕丁顿车站捡到了一块黑色的石头,对吧?那东西很危险。石头本身没什么特别的,但上面的绿色文字不一样。它会扭曲一个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她站起身来。
“我老了,需要休息一下。很抱歉把你绑来,但你在外面或许活不下去。我会派人来教你在这里的工作。”
菲勒蒙大部分内容都听不懂。
他最初的猜测彻底落空了。“工头”说的话,大多是“做这个”、“别做那个”之类的命令,应该很容易理解。
“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火种了。”
关于他最想知道的煤炭,她只字片语地提了一下,也没有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她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离开了房间。
菲勒蒙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努力理解目前的状况。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走了进来。
这次是几个人。一个高个子男人,一个矮个子男人,还有一个比矮个子男人更矮的女人。不过,矮个子男人其实并不矮,而矮个子女人也只是正常女性的身高。
矮个子男人一看到菲勒蒙,就惊讶地叫了起来:
“什么?你这是烧伤?”
菲勒蒙这才想起,他的绷带已经脱落了。他记得医生说过,伤口不能接触空气。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感到一阵刺痛。
“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可能记得?我可是从后面偷袭你的。”
“没办法,当时情况紧急。”
矮个子男人和更矮的女人,一左一右地站在菲勒蒙身边,互相交谈着。与此同时,高个子男人默默地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你真是一句话也不说啊。”
“你会和伯尼成为好朋友的……或者,成为一种诡异的、毫无波澜的关系。”
菲勒蒙试着站起来,却踉跄了几下。长时间的捆绑,让他的腿部血液循环不畅。
除了身高差异,这三个人还有很多不同之处。他们的衣着颜色、表情,一切都与伦敦市区的人们不同。
“我叫艾丽西亚,这是杰克,就是打你后脑勺的那个家伙。然后,这个沉默寡言的壮汉是伯尼。”
矮个子女人指着自己、矮个子男人和高个子男人,依次介绍道。她期待地看着菲勒蒙,见他依旧沉默不语,便叹了口气,伸出了手。
“好吧,看来你不想和我们友好相处。至少握个手吧。”
“我不能握手。”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