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划过,飘雪延续着他们之间的寂静,他们也仅仅就是这样对望,似是望着那深深的情,浓浓的爱,可是……
良久,良久,他跃下那高高的屋脊,极缓慢极缓慢的靠近,直到他的气息划过她的颊,她才看清,那黑亮的眸,竟不知何时晕上了薄薄的雾,他修长的手缓缓抬起,终是落在了她纤细的肩,握紧,然后,依旧那么对望,就像是看进了彼此的内心。
可沉默依旧延续,直到,那黑眸中的薄雾一颤,她已在他的怀中!紧紧的,紧紧的,像是将稀世的珍宝包在怀中,不愿再放开!
卿鸾茫然不知所措的任他的手臂环着,心中竟起了小小的期盼,兴许他们……
直至许久,才自怔愣中回神,却听得他口中喃喃的……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极小,清风一吹,便几近破碎。
对不起?
用力挣出他的怀抱,黑亮的眸对上他已然红了的眼。咚!心沉下!他定然是……是……知晓了,那他是怎么知晓的?
手狠狠地握着,圆润的指甲陷入皮肉,淡淡的红痕渗出。
干什么,不舍?抑或是因为她的牺牲而满心的愧疚?哈,真是可笑啊,何必想那么多呢……何必想那么多,她……只是报恩……报恩……
“卿鸾,卿鸾,卿鸾……”满满的怜惜,满满的不舍,“纵是如此,我还是要你的。”
我还是要你的,我还是真心想要和你在一起的,我不知何时于你有了那般浓烈的情,我不想你为了那什么该死的地位离我而去。我努力掩饰我的心伤,我不屑你的所为,假装自己不喜欢你。卿鸾,现下好了,我知道你的真心了,我不在乎那些什么该死的贞洁,我不在乎,我的卿鸾啊,我的卿鸾。
嘭!
心绪霎时冷下!
还是要?还是要?
要她做什么?心存感激她的牺牲,所以纵她现下这样也还是可以要的?不必如此,她唐卿鸾不需此等感激之情!
还是要,多么勉强的话语,多么难得是我牺牲。哈哈哈哈!
就不信女子无夫,便不得生存!
就不信女子孤零,便无颜存世!
游离啊游离,我何必你的牺牲!
游离啊游离,我何必你的感激!
游离啊游离,我何必要你一句勉强至极的”还是要”!
挥手一推,迈步后移,在他愕然中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朱漆大门,也关上了她的心门。独留含着泪意的男子迎风而立,高抬着手想要敲门却终是不得落下,良久良久,他狠狠地闭了闭眼,静立不动……
三日来无论何时,总能见到他。
或屋外孤立的身影,或回眸之时深情的凝望,或她踏出房门时期盼的眼神,时时提醒她他的存在。却……
一句”还是要”死死的纠缠着她,让她午夜梦回,泪洒罗衾。何必如此纠纠缠缠呢,他何不一走了之,让她静心安枕,让她不对他有任何企盼,奈何他却不知她的心境,奈何他却……
何必如此?她不信哪个男人能忍受妻子不贞,她不信以后长久相处,他不会忆起她的过往,若是那日见到他嫌弃的目光,还不如此生短了想望。
可他此刻所为,和他的”还是要”要她如何?要她如何……
莫不是相报恩情,也为了安心?
猛然拉开房门,正对上他的眼,惊见他满眼疲惫霎时化去,丝丝期盼流泻而出。
长长一叹,道:“你要如何?”
“我……”是啊,他要如何?说他和她相伴此生吗?说他不在乎她的……让他如何说出口?那日他那般的侮辱,那日他绝情而去,如今却怎么说出口啊。
“凤游离。”我不要你的感激,不要,“你感激我吗?你是因为我的所为而不舍吗?凤游离,你不必如此,你且看我今日风光,从来不是因为我为你凤府夫人,而是因为我是凌云书斋的主人,因为我……我是皇上的红颜……”
“不!你不要说了,卿鸾你不要说了。是我,你是为了我,你不要……说了。你是我的妻子,一直都是,不曾改变。”
“是吗?不曾改变?那……那那日你所说的‘我又怎会去抱那曾经在别的男人面前尽显娇媚的身躯?我……不屑……’又算什么?游离,你抱着我的时候可会想到我曾被谁抱过?”
你如何能接受啊,哪个男人能接受呢?何必……何必为了什么感激勉强自己?
不必,不必……
寂静庭院,留下的依旧仅只是游离独自恼恨。
他当初为何为了颜面,说那样的话,为何被妒火控制了神志……此时悔已晚矣……
但求真心化开卿鸾心底坚冰,他定要守得她看清他的真心。
至于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他怎能放过……
寂静的夜,暖暖的偏殿几点烛火,纤瘦的身影坐在案前,一摞摞高高迭起的折子映出淡淡的影子印上盛着朱砂的瓷碟,忽的,密封的殿内烛光摇了几摇,连带着影子在朱红之上划了一下,光影的交接露出红的艳丽,随即被暗影彻底覆盖。
贵气的青年已是满面疲色,毫不紧张的望向那制造暗影的男子,那满眼的恨毫不掩饰,他不怀疑如果手中有刀,他的项上人头恐怕已不在自己的身上了。
只是心奇为何他衣衫不整,身带血迹,毕竟这殿外确实不曾有何打斗之声传来。
“我是来杀你的。”声音因努力压着怒气二略带暗哑,不复原本的清朗,“我……本是来杀你的,但是……”但是他入宫之前,却在宫门之外与米夏武林至高的高手们激战数百回合,任他出自无忧谷的绝世武功,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不敌败落,可却没抹去他要人死的心,只是……
“我不杀你。”
德昭帝一怔,却啥霎时回神,望着凤游离。
“任凭你是米夏之君,我本也能要你生不如死。”
只是师弟的话没错,卿鸾的未来需要他,而过去的便让他过去,杀了这个心性尚不及长的孩子有什么用,当真能让他的卿鸾无垢而活吗?
不!不能,所以他要他活着,活着为国忧心,活着众叛亲离,活着一辈子见不到真心对他的人,活着在许多许多年后,回忆着少年时的错误,然后后悔一辈子!
数十年的折磨该是比一刀杀了他更痛苦吧……所以他要他活着,给他他想要的,却终是会被他想要的折磨到死!
“纵然你手段恶劣,可我依旧不会离开她,我定时要随着她天涯海角。而你,怎知道真心相爱是何等美妙,像你这样的人,怕是一辈子也不得知晓,如此,纵然命存,却是生不如死!”
是吗,生不如死啊……他怎会生不如死?他米夏至高的身份,他聪明至极的头脑,他强国兴民的志向,有这些,他不要别的。什么众叛亲离,没有他们,他还有一个自始至终站在他这一边的叔叔!他不怕!
现下他谋划失败,终是失去了这个一心留住的将军,可是……哼!凤将军真的以为他能就此离开吗?
唐卿鸾是如何也离不开的,他有着刑部大牢的一条命留着她!她总是会留下来为他的大业出力,或许他还是可以和放出点心思,真真正正的她来上一段小小的感情,尝试一下当年皇叔一心追求的感觉,尝试一下对面这个男子一心恨他的起源!
心意一定,他抬眼望着那满满恨意的男子,“将军,当真要与朕为敌?”
“游离从来不曾有意与皇上为敌,但是……皇上的夺妻之恨,却是如何也忘不得的。”说到此处,他刷的一声将长剑抽出,遥遥的指向德昭帝,却听得暗处里那不平的气息,一个个隐隐将出,似是誓死也要保护这个可恨之极的少年。护他做什么?护他再来搅乱他人夫妻情深么?
摇曳的光影在脸上荡来荡去,沉寂在这暗夜里发酵,两个男人彼此凝望,他们曾是毫无隔阂的君臣,他们曾是那般的彼此信任,如今却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忽的,游离拔地而起,手舞着长剑一挑,挥出的剑气直朝着德昭而去,同时拿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暗劲激荡而来,想要阻住已是不及,只得任那剑气划破皇袍,将那绣着的精致金龙的龙头斩断,未几,有血痕渗出。
游离,已然退至殿门之外,淡淡的带着愁绪的声音飘将进茫然看着胸前血痕的皇帝耳中。
“自今日起,我凤游离自由天地间,再不在这朝堂现身。你……做你的皇帝吧,但若是我的卿鸾有何闪失,你的命,我……记下了!”话落,影无,寂寞的大殿里只剩下德昭孤单的影子随着烛火摇曳。直到好久好久以后,殿阁外的晨光已然投进窗格子,门外的太监才小心翼翼的唤着:“皇上,晨起上朝的时间到了……”
僵立的身影才微微一动,手敷上那已然干涸的血迹,眼轻轻的闭上。身边没有亲近的人吗?那小人也是用得的……
“来人,下朝后宣刑部卜池偏殿暖阁觐见。”
小人,小人便小人吧,至少有人能听他说说话。
落雪无声,晨曦的薄光已然透进屋中,贵气的夫人正任由小丫鬟服侍着着衣。抬眼,正见她那英伟的儿子此时却是落拓满身,带着身上的斑斑血迹立在门前。她心惊,扑上前去。
“游离,你……你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了伤。快!快来人去请大夫,请大夫来看看将军的伤!”
何来贵气,仅余下满心担忧。
“娘,我没受伤。这血……是别人的。”声哑。
“别人的?别人的……就好,就好。”似是安心,缓缓回身,抹下额头冷汗,继续着衣。
凤游离缓步步出,轻轻落座在厅上小几之前。
“娘为什么要休了卿鸾呢?”
着衣的手一顿:“游离怎的问这个?”
“娘为什么要休了卿鸾?”不语缘由,执着于此。
凤老夫人长叹一声,自里间走出:“哪里是我休了她,若不是她跪在门前苦苦哀求,说是与你不睦,说是‘但盼情真夫,不要阵前英。’,说是她……她已有了真心所向,若非如此,我怎会给了她休书?毕竟也是败坏了我家的名声啊。”
“是吗?”游离声音极轻,“那近日来,娘频频邀永定侯千金过府相叙却是为何?”
凤老夫人笑意挂上眼角,轻轻上前拉起游离的手道:“我儿,你也知道,娘年纪大了,你身边又没有妻妾。我见这初家小姐标致动人,言之有物,是个真真的好姑娘,更何况她亦懂你们战场之事,以后也不会相对无言。她那爹爹更是永定侯爷,与你自是有助的。你看看哪日,咱们就托了媒人过府提亲可好?还是你奏请皇上,请圣旨赐婚?娘啊,也好早早的抱个孙子。”
“怎得我与卿鸾成亲多年,也不见娘亲催我们生个孙儿给您抱呢?”他语带酸涩,已然知道了卿鸾被休得原因。
“唐卿鸾?”凤老夫人眉头一皱,言语中尽是不屑,“不过是个商贾之女,于你有何相助?所谓士农工商,这商家本就位低,她又是那商家还不重视的女儿,要她何用?我的孙儿万万不能出自这样低下之人的肚腹。”
果然啊,果然啊。娘是官宦子女,爹亦然。却原来身份之说根深蒂固啊。
“娘说……卿鸾于我无意,却不曾想过孩儿当年拒了皇上赐婚,娶了卿鸾乃是心中所爱?”
凤老夫人眼一瞪,弃了游离的手:“心中所爱?你莫要骗娘,皇上赐婚的女子我也是没看上的,那般刁蛮的丫头来我凤府,我自是也不愿意,至于这唐卿鸾不过是你拒婚的理由,我自是当时没有阻止的。如今娘替你中意了初家小姐,你爱她便是。”
“娘……”满面无奈,满心疲惫,“我却是喜欢着卿鸾的,确实是喜欢的,我……自是不会再娶别人了。至于您说的于我有助益,再也无关了……”缓缓起身,离了桌几向门外走去。
“娘当年求着卿鸾救孩儿之时……可曾想过卿鸾该如何是好?”
留下的仅是这无奈之语和凤老夫人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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