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掌嘴有两种,一种是批颊打脸,另一种是用三寸长乌木板击打嘴唇。自皇后入主中宫,便说这后一种掌嘴之刑过于残忍又坏了体面,因此触免了,甚至连用手掌嘴的刑罚都大大减少。
今日皇帝提及海兰炮制流言陷害嬿婉之事,这御前伺候的谁不知嬿婉正得盛宠,又听皇帝说要让纯嫔过来看着,显然有杀鸡儆猴之意,两名太监当即拖了海兰下去让她跪在院中,等纯嫔一到,便扬起手左右开弓地打了二十掌。
负责掌嘴的太监手心都打得热辣辣地疼,海兰口鼻出血,两颊高高肿起,一片青紫。苏绿筠惶恐不安地看完掌嘴,又被皇帝叫进去申饬一番,也是脸都要红破了,皇帝冷冷让她跪安后便包着两包泪逃也似地离开了养心殿。
凌云彻穿着最末等侍卫服色守卫在门口,将这一出风波尽收眼底。
他想起嬿婉入钟粹宫不久便与他疏远,之后被打发去花房,原来中间还有这一段过往。那么,嬿婉便是入钟粹宫后便被皇帝看上,才为主子不容。
她与自己疏远,也是因为得了皇帝青眼吗?
他不禁又想起自己买醉时如懿说过的话。
娴妃说得果然不错,嬿婉嫌弃自己出身前程,当真不是能与自己同甘共苦之人。
想起娴妃,他不知为何,又是一阵感伤。
这时如懿走出,海兰忍痛从地上爬起,跟上如懿。
如懿经过凌云彻身边时,低声道:“辛苦。”
凌云彻微微一笑,甘之如饴:“微臣出身寒微,只能如此,辜负娘娘期望了。”
进忠本是送如懿出来,见此情景,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凌云彻下值后,去了一趟冷宫,才知道赵九霄已经调到了坤宁宫。
“他那会儿不是也救火有功嘛,皇上赏了白银,也算挂上号了,前儿不知道怎么活动的,就得了这么个好差事。”包圆有些感慨:“你们俩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咯!”
他愣了愣,又听包圆道:“还有,他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小饿鬼现在过得还不错,让你别担心了。”
坤宁宫是祭祀之地,肃穆宁静,差事清闲。岁下宫中清供,多以松竹梅插瓶,赵九霄来了后,就主动把这差事揽了。
领头侍卫见他眼里有活,也对这新来的侍卫印象不错。
只有赵九霄自己知道,他只是为了能有机会偶遇炩嫔身边的宫女。
那一日那宫女带他偷偷进入承乾宫,又送他出去,他便有些心旌摇荡。
他问起那宫女姓名,她却只说了一句:“本姑娘就是伺候主儿的人。”便关上了门。
他觉得有意思,便想着,若是能多遇见几回就好了。
可是自己在冷宫当差,妃嫔几乎无可能踏足。
他思来想去,唯有换个离东西六宫近些的地方当值,才能多些机会。
娴妃出冷宫后他才知道那位老姑姑是御前伺候的,他想自己也是得了老姑姑吩咐救过娴妃几回的人,虽然功劳不比凌云彻,打点一番换个差事总是可以的。
于是他便到了坤宁宫。
这坤宁宫清闲,可喜还有这岁下清供的差事,他想无论是魏贵人还是她的宫女,都是年轻姑娘家,自然是喜欢些花儿粉儿的,估摸着就爱去御花园转悠,自己每天去御花园折树枝花枝,指不定哪天就遇上了。
这一日他来御花园折梅,刚要出去,听见背后传来魏贵人的声音。
他听见魏贵人说:“澜翠,摘些梅花吧。”立时回头,见那日那名宫女依言到梅花树下,踮起脚尖,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就要折下雪下绽放的红梅。
他折了回来,行礼道:“微臣给魏贵人……不,给炩嫔娘娘请安。”
嬿婉有些意外:“赵侍卫?”
赵九霄道:“微臣现下调到了坤宁宫戍守,坤宁宫每日以梅花插瓶清供,所以微臣每日都来折梅。炩嫔娘娘和澜翠姑娘若不嫌弃,这一捧梅花中抽几枝去也无妨。”
澜翠道:“既是清供的梅花,主儿怎么能拿呢?赵侍卫还是快回坤宁宫吧!”
赵九霄被澜翠这一说,一下子张口结舌,面皮紫红,突然两步走到梅树下,伸出左手将方才澜翠要摘的那花枝摘下,抖了两下抖去雪花,才递给澜翠,对两人道:“炩嫔娘娘,澜翠姑娘,微臣看这梅花长得太高了,你们若是折不到,吩咐微臣就是,也就是办差顺带手的事。”
嬿婉笑道:“多谢赵侍卫好意,只是一则怕耽误了坤宁宫的供奉,二则宫中必得谨言慎行,这顺带手的事,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私相授受,我也不敢不谨慎。”一面转身道:“澜翠,回宫吧。”
澜翠气哼哼地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赵九霄右手捧着一捧梅花,左手单拿着一枝花愣在原地,暗骂自己冒撞,又想这炩嫔这么说,日后只怕都不来御花园了,何况就是来了又怎样?这澜翠如今想必已经厌恶上自己了。
他心下苦闷,当晚凌云彻带着酒菜寻来,他也生出借酒消愁之念,与凌云彻喝起闷酒。
结果凌云彻喝得比他还醉,喝醉了就满嘴胡话,一会儿说什么“谁说入宫就可以幸福美满,我倒是觉得可能会有更多的痛苦,让人心疼。”一会儿说什么“她是什么时候在我心里落下一个影儿,一个只能远,不能近的影儿。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但是她的高兴和伤心我都懂……”(台词引用自原剧)
反而是赵九霄头脑还有三分清醒,心下也是纳闷,这凌云彻现下是御前侍卫,正是春风得意时,就算是为着魏贵人,这时日长了也该死心了,至于心里这么苦吗?
何况他几次见着魏贵人,觉得人家过得也还不错啊,一点儿也不像痛苦的样子。
只是这话他本能地觉得不该告诉凌云彻。
凌云彻喝得烂醉如泥,赵九霄怕误了他第二日的差事,只得强撑着起身,架着他往御前侍卫的庑房去。
他又担心被人发现凌云彻醉酒,特意从后门把凌云彻扶进去,进了他房间,将他安顿在床上,又四处找地方打热水。
他第一回来这御前侍卫的庑房,不熟悉,又半醉了,四处转悠着,见一处有灯火,便走上前去。
却忽然听到里间传来对话。
“今天有车尔登扎布侍卫和玛清阿侍卫的喜事,外间都打点好了,大家都吃好喝好,小过个瘾。”
里间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多谢诸位,多谢诸位。也是仰赖皇恩浩荡,赐予我妹子这般福气。只是明儿我还有差事呢,就以茶代酒吧。”
又有一个沉稳的男声跟着道谢,也说些皇恩浩荡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