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沙发,两人各坐一端。
虽是自己家,他坐下时的自若,一只手放在了沙发背上,仍有种是他主场的错觉。自己穿的是短裙,孟思远拿过编织毛毯盖在自己腿上,再盘起了腿,靠坐在沙发上。
这样坐着舒服,但拿吃的不方便,她直接把车厘子放在了沙发中间。拿了颗送入口中,扯掉了果梗,牙齿轻咬汁水便溅出来,甜意瞬即抵达了舌尖的味蕾,果梗上残存的一滴深红色沾到了指腹上。
果核被吐在了手心中,她边拿纸巾边招呼着他,“好甜啊,你尝尝。”
肖华尝了颗,果然很甜,而她很周到地递了纸巾给他,“谢谢。”
“你是不是很喜欢听交响乐?”
“还行。”
他不是音乐发烧友,家中设备算得上专业,有时回家很心累的时候,会打开听一会儿。他对交响乐没多大研究,不过是听着能让自己心静下来。
“我有段时间挺喜欢的,还常去剧院听。然而有一次,我太累了,前面太过舒缓,我实在没撑住,睡过去了。但到了最后一个乐章,突然的一声大鼓直接把我给吓醒了。”
肖华笑了,“没让你太浪费门票。”
“那这手段也太粗暴了。”
肖华看着她,除了眼圈仍有些红,像是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还能有精力开玩笑,仿佛刚刚在车里偷偷哭的不是她。
那样克制而压抑的哭,她不说,他就不会问。
他一向更擅长解决问题,而不是处理别人的情绪。很多时候,他连自己的情绪都要抛开。分析局面、做预判时,最忌讳带入个人情绪与先天倾向。要绝对的客观与冷静,才有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再有一个合乎局势的决定。
人有太多的情绪,恐惧、愤怒、厌恶、渴望......有时候自己都察觉不到,会有多少决策,是被情绪驱使着做下的。
他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不会轻易被别人的情绪影响,更是极少去解决别人的情绪问题。在他看来,安慰的作用并不大。他能提供的帮助,只能是有能力且有意愿的情况下,去帮忙解决问题本身。
其实他不知道,如果车停之时,她还在哭,他要如何解决。可能他会下车抽根烟,让她再冷静一下。
到现在,这件事就算是完全过去了,肖华忽然开口问了她,“你还好吗?”
孟思远愣了,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可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八卦的**,纯粹到不带任何指向性地问她一句,还好不好。
口中的车厘子甜到要喝水来稀释,她咽下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是一个对家庭闭口不谈的人,这样的习惯坚持久了,会失去讲述的能力。她不是一个喜欢反复抱怨的人,觉得这些东西太过沉重,没有必要让别人倾听。而且,大多数的慰问,是廉价的。不必为廉价的东西,用秘密去交换。
“没什么。”孟思远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回到了家,在她构建的安全领域里,靠在舒适的沙发上,她有了一点开口的**,“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发现我这个秘密的。”
肖华点了头,“那我没法说我很荣幸。”
孟思远笑出了声,她喜欢他的反应,“没事啊,这件事已经过很久了。我就觉得很难堪而已。”
他看出她的故作轻松,“很正常的反应。”
“真的吗?”
“当然,这种事又算不上光荣,换大多数人,都觉得没面子。”
“好像也是,我会责怪自己反应过度。”
“没这必要。”
她点了头,不知为何,一句寻常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她好像能放过自己一点。她不想向他描述一个无聊而俗套的故事,可想起在车上哭泣时最难受的念头,她很害怕那样无助的时刻,她忍不住屈起膝抱住了自己,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头枕在膝盖上看着他。
“有时我还是会觉得,自己有点......”她并不想用可悲来形容自己,这样是贬低自己,“亲人就算了,我觉得我朋友少到都像是没有。”
肖华看着她,在室内她脱去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毛衣,裹在身上的粗线毛毯是米色的,她抱着腿,头枕在膝盖上,轻声到像是在呓语。头发被松散的扎在脑后,无力地落在了白色毛衣上。
她算得上坚韧,此时的脆弱来源于最不设防处的伤痛。他也知道,太阳照常升起之时,她这样的性格,不会沉浸于这样的难过里。
这样的难过,换一个人,他都不免漠然到有事不关己之感。
可他看着她,这样无助的她,心中却有一丝异样。他不免会去想,自己有没有过这样一个时刻,有过这样的低落。
客厅里的两个人很奇怪,女人说完话后,男人没有回答。可女人并没有觉得尴尬,也没有再讲话,只是环抱着自己,在发着呆。似乎她并不要言语上的安慰,只需要那一点的陪伴。而男人一向习惯了沉默,私下里不会多说一句不想讲的话。
“有问题吗?”
正在走神的她看向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一脸茫然的她,他回答了她,“我没有朋友。”
孟思远不信,并且下意识就说出了真实想法,“我不信。”
“如果你说的朋友是无话不谈,可以将一切真实想法与情绪展现的,那我的确没有这样的朋友。”
“为什么?”
“没有人能经得起利益的考验。”
肖华看着她,她很年轻,有着很多的稚嫩。如果将她身上的稚嫩一一剥除,她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自己。那样会很痛,大部分人也不必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