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官场比商界还复杂,一个比一个油精水滑。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运盐河定制功德碑时,为何卫祎昀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个熙众津。
熙众津是谁?
不知第几次推杯换盏中,他暗打眼色问了一圈,竟无一人知晓。
卫祎昀面不改色、自行解答众人疑惑:“这人救了我,并教我轻功,算是我半个恩人半个师尊。”
掏腰包的盐商们恍然大悟。
难怪卫公子执意要把自己积攒的零花钱全以熙众津名义捐出。
虽跟盐商们出的钱相比,犹如大海里的半滴水,却终究是份心意。
连两位姐姐姐夫捐的款,落的都是熙众津的名。
这是打心眼儿里感谢人家呢。
无论是为了维护心肝儿宝贝命根子,还是卫家人有情有意,这些举动都意味着盐商们不会白出银子,回报一定不会缺席。
饕餮眼瞅着堂堂布政使公子为了给他积功德跑东跑西、磨破嘴皮,因囚困万年而冰冻的兽心,不自觉地渐渐回暖。
没了鬼子之身的牵碍,他便是一头重获自由的兽~~
不,是兽魂。
周不宣开的药,他不必再吃,因为以后所要对付的,只有他自身的饥饿。
魂在人身里,再能吃,也不过一个满桌。
每次狂风扫落叶般把美食吞进肚,他就觉得很饱,甚至撑得慌。
卫祎昀是个有心人,自从知晓鬼子之身被毁、又听到邪尊那番话后,就开始四处行善找忙帮。
每次帮完被感谢时,他便只提一个要求:上香时默念一下熙众津的名字,愿他万事如意有福报。
就像母亲为他做的那样。
一人一愿力,愿力多了,自然有效。
运盐河选定日子开工后,卫祎昀回了趟家。
布政使夫人袁玉梅看着皮肤比以前黑了许多、身体却变得真正强壮的儿子,抱着他又哭又笑。
两个姐姐也跟着抹眼泪,却同样开心。
卫琎芳红着眼眶,转身进了屋,不让人瞧见。
卫祎昀很懂事地没有立即跟进去,待父亲自个儿缓得差不多了,才敲门。
父子俩聊完又一家人聊。
熙众津自始至终都未出现。
安静得好像不存在。
卫祎昀反倒有点不习惯,待晚上熄了灯,立即低声唤他。
确认他还在,卫祎昀竟松了口气。
相处愈久,卫祎昀愈觉市面各类杂书编撰得离谱,就像以耳为目、以讹传讹的流言,完全不见原本模样。
饕餮是能吃,但也不至于坚硬岩石、糟烂秽物都能咽下肚。
连自己身体都被咀嚼殆尽,只剩一个头颅,更属夸张到极致。
没有身体没有心,怎么活?吃下去的东西往哪存?如何消食儿?
卫家书房里,卫祎昀放下一本写有涉及六界的故事书,叹道:“世有神鬼仙魔的言论,我本一直持着怀疑态度,毕竟非亲眼目睹之事,不可轻信,若非神兽大战发生在咱们流风,今又与你结下缘分……”
“等等,”熙众津忽然被提醒,“神兽大战可有详情?”
“详情……”卫祎昀想了想,“据我所听到的,就是狮蝎兽被某个年轻女子用邪术复活,雪白神兽为了将它消灭,从复活之地一路打到帝都,两兽一个喷火,一个喷水,一个想方设法烧屋害人,一个拼尽全力灭火相救,两只庞然巨物在空中不断追逐翻滚,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地动山摇,鸡犬乱蹿,万马齐喑,很多百姓房顶都被吹翻了……”
卫祎昀越说越激动,直到最后情绪才略显低落,“狮蝎兽虽然战败身死,雪白神兽却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不知有没有救活。”
熙众津继续用意念与他交流:“你父亲也不知道?”
“神兽受伤的事,就是父亲告诉我的,”卫祎昀道,“很多人都以为神兽死了,帝都那边也把消息压了下来,任由百姓猜测。”
熙众津很感兴趣:“百姓们怎么说?”
“有说与狮蝎兽同归于尽的,有说被神界主人施法救走的,有说隐藏人间养伤的,各种说法都有,”卫祎昀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爹说神兽伤势应该已经痊愈,因为她在郕王封地~~定远道瓘城出现过。”
熙众津的语气似挑了眉:“你确定?”
“我确定,”卫祎昀猛点头,“这件事只有部分官员知道,我爹是其中一个。我爹还说,神兽大战当日,京都市民有目睹神兽变身成人者,道那雪白神兽乃一美貌女子,头发和原形毛色一样,雪白雪白的,眼眸却如碧海蓝天,非常漂亮。除此之外,额间还有一簇蓝色火焰,盛传那是专门装海水的地方,灭火救人的水都来自那里。”
熙众津却叹口气:“可惜了。”
卫祎昀愣住:“什么可惜了?”
熙众津:“是母的。”
卫祎昀:“?”
怎么跟不上凶兽思路?
熙众津未解释,又问:“狮蝎兽的尸体还在么?”
卫祎昀正要回答,忽然想到什么,不由打个激灵:“你不会是想……”
熙众津没说话。
卫祎昀瞪大眼睛低叫:“它已经死了那么久了!”
“我知道,”熙众津许久才又叹口气,“罢了,就算尸体还在,那家伙也非原形正身,难堪大用。”
“就是就是,”卫祎昀连忙附和,“烂骨头和邪术拼凑出来的玩意儿,哪能配上您这样的老祖宗!”
熙众津险些笑出声来:“你这是在夸我吗?”
卫祎昀立即点头:“对,夸您呢。”
熙众津含笑道:“不赶我了?”
“不赶不赶,”卫祎昀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有你在,我做什么都有底气,不再是废物。”
熙众津笑了笑。
卫祎昀生在官家,却未混过官场。若非他在背后协助指点,及时往卫府传信,此刻怕是还在金家桥与人周旋。
这小子,反应迅速聪明睿智,且有胆有识,但离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还有些距离,尚需磨练。
不过,身为官员独子,没有好吃懒做,仗势欺人,倒是难得。
随即他又想到自己。
换作几百万年前,他早就利用这小子的身份作天作地、作威作福,如今却是能耐着性子跟那些凡夫俗子掰扯道理、哄着掏钱。
真是……
合该两人共用一躯。
片刻后,他又思及另件事:雪麒是母的,即便请玄久黛帮忙寻她来人界时的踪迹,想法子把她弄死,用她身体也有损自己的雄风。
可除了她,又上哪儿去找最合适的神兽呢?
毕竟,喜欢来人界闲逛的神兽不多,尤其是血脉强大却脑子缺根弦儿、容易上当被他弄噶的。
正烦虑,此时才意识到近水楼台的卫祎昀乍然出声:“熙前辈,那雪白神兽到底是谁?”
卫祎昀刚回神,院中却传来“咚”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天而坠,紧接着,一道稚嫩却沉静的孩童嗓音带着疑惑响起:“咦?我怎么掉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