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被我带累的公孙大人,自从离任后便像躲避瘟疫一样带着事先准备好的行李直奔城门而去,离开京城彻底消失了踪迹,但不管他再怎么躲藏,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当初他离任时,我便让人偷偷跟着他,一直跟到他的落脚之处。这位公孙大人叩谢完圣上的不杀之恩,只身带了个包裹便步行出定鼎门去了,出了城门,雇了马车,走了一天,到了距离京城五十里远一个叫叠庄的村子,村子在山上,大约只有十几户人家,前后左右皆是密林,只有村子中间的一条路通往两边山下,派去的人便看到公孙大人进到一个小院子里,院子在悬崖边儿上,正门正对着悬崖,右墙紧靠着一处高耸起来的崖壁,后墙也被崖壁包裹,左墙挨着一片开阔地。
出门后左转,沿着一条院墙和悬崖之间约只有一丈宽的小道往外走,走上十几步才能走上那片开阔地,开阔地没有土壤,皆是大块平整的风化山石,开阔地尽头的林子边缘能看到一条羊肠小道,那是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路。
派去跟踪的人先是在林子里远远看着,只见他进了院子,然后就什么也看不清了,于是那士兵又悄悄摸到院子后墙,爬上了紧挨着后墙的崖壁上,崖壁高约三丈余,士兵用随身携带的飞爪爬到了崖壁上,藏在崖壁上一颗崖柏后。
院墙和院内的屋子都是就地取材,用竹材搭建而成,墙壁上有不规则的缝隙,跟踪的人藏在崖柏后,透过大窗,也能依稀看到屋中的情景,这屋里非常简陋,桌凳俱是用竹材制作,还有一个竹床,桌子上放有几只茶杯,除此外屋内空无一物,堂堂的前京兆府尹,在归隐之后,能适应得了这么简陋甚至漏风的住所吗?如果说他提前准备好包裹,是因为早有归隐之心,并为此做好了准备,那怎么会在自己的隐居之地却毫无任何准备呢?士兵多留了个心眼,坐在崖柏根上,靠着崖壁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果然,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公孙大人从竹柜里头拿出一身行头,看样子是提前准备好的,换上之后,出了院门,原路下山去了,看来他从京城至这山中的一日往返,多半是怕人跟踪,因此等到夜里,万一有尾巴,好叫来人放心归去,然后再偷偷潜回城内。
公孙大人下了山,早已有一个随从在山脚下等着他,二人骑马往城门口驰去,我们在山脚下布的装作客商的暗哨跟了上去;公孙大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到了定鼎门,原路返回了城中,进了城门,沿城墙西拐,过了一个坊,便到了紧邻城墙的宁人坊,在通济渠旁。
这里有公孙大人的一处宅院,不知是什么时候备下的,京兆府中没有其本人在京城的住宅备案记录,想来这对于离任不久的前京兆府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自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出过府门,府中的一应事务采办均由府里下人外出购置,从此便隐迹于京城之中,大概这位深谙官场的前任府尹大人明白,尽管京城之中潮流暗涌,是天底下最不太平的是非之地,可对于一个曾经身居要职注定无法独善其身的人来说,隐藏在这个是非之地,不失为一种对自我安全的有力保障。
打定了主意,我便暂时将其他人和事情强制性地抛置在脑后,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们,尽管对于我这样极端内耗的人来说,做到这一点很难,但我还是暂时迫使自己将这些事放到了脑后,而后,我长舒了一口气,心中顿时一轻,骑马往南去了。
路过天津桥的时候,桥上已经挤了很多的人,桥头有卖风车的手艺人,一文钱两个,我便买了两个,一边一个插在马鞍上,打算兜着风车去见这个公孙大人,然后骑马准备过桥,桥上尽管挤了很多人,但大多站在桥两旁欣赏两岸风景,或是朝河里投洒些花瓣儿之类的东西,我徐徐而行,骑在马上边走边看河里的风光。
河面上有许多船,有楼船也有小舟,多有丽人才子泛舟河上,河面上的粼粼波光,映到人脸上,显得脂粉娇艳,与如墨乌发交相成一副画卷,其中有一只小舟进入我的视线之内,这是一只乌蓬小船,船尾一人正在划船,船头放了一只小炉,一个人坐在炉旁在马扎上煮茶,这两人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蓬仓内还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仔细看时,那女人竟然是云其,她一人坐在一边的船舱里正一副娇羞的模样,笑着和对面的人说话,坐在她对面的是也是一个年轻人,正在一脸爽朗笑容地同云其说笑,另外两人在一旁起哄,这几人都穿着同样的素服,我仔细一琢磨,这几人原来都是皇甫泰军中的年轻军官,那日在山里废弃营寨前营救云其时,我派去的那几个人中的其中一人正是在船头煮茶那人,其余几人是当时跟在皇甫泰身边的人,怪不得看着眼熟,这些人都是朝中大臣的子弟,在军中轻骑营里历练,除了船头那人,其余几人都未在边关打过仗,我不禁诧异,印象中他们只见过一面,是怎么联络上的,又怎么会一起出来游船。
那只小船的船头正对着我,我便下了马来,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牵着缰绳便想离开桥上,忽一人拽住缰绳,怒道:“干!回去就打发了他们,手底下还有这号人呢?!”
原来是卫蹬,他先我一步经过这儿,也看到了这船上的情形。
我笑了笑地回道:“人家没错,也都算是立过功,军人遵军法行事,你凭什么打发了人家。”
卫蹬紧了紧衣领,仍然怒道:“可这帮人真他娘犯了我的恶心,我最烦这帮见缝插针的白面秀才!简直不算爷们儿。”
“嫉妒人家长得白了?办正事儿吧,跟我去一趟南边。”我面无表情地说道,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儿,大概卫蹬也看出来了,遮是遮掩不住的,“那不是我娘子,是广陵王的千金,人家游玩,干你我何事,这事儿就此打住,不许再提,不要管人家的闲事儿,没正事干了?走!”
卫蹬喃喃说了句:“自古伤情空余恨啊,几人欢笑几人愁,也罢。”说罢,替我牵着缰绳,连同我那匹马,一起过了桥,我阴着脸在后头步行走着,等过了拱顶,游人渐少,我二人便上了马,卫蹬说道:“侯爷,他们看见咱们了。”
“走你的。”我说道,一鞭子抽下,马嘶鸣一声,随即撒开蹄子朝大路奔去,卫蹬紧跟着我而来。
赶在巳时末,我二人摸到了宁人坊公孙大人的府门口,在路上我还特意买了一坛烧酒和两只鸭子,来到府门口,这儿并没有像别的府宅一样在门口悬挂带有主家姓氏和其它标记的灯笼,只有门额上一块牌匾,牌匾上只有“居所”二字,我心中不禁好笑,这简短二字反而会引人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