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帛帕(1 / 2)

皇甫泰也紧跟了进来,到了殿中,高大的殿宇整个烧成了炭屋,脚踩在地面上,依然很是烫脚,雨水滴落在梁木上发出一声声“嘶嘶”的声响。我走到殿内一角,在炭木堆里翻找,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枚环钉,而再往前,那面墙已经被烧塌了,顺着墙的原本的方位往上看,中梁尽管也被烧得尽毁,但残存的梁木上也发现了一枚环钉,一条铁链还兀自挂在上面,只是被烧断了,皇甫泰这时在前面倒塌的那面墙的废墟砖块上,不出意外,同样也找到了一枚环钉!

这是一个被同一拨人用相同的手法和机关引燃的房子,应该与潜入福寿殿和无逸斋的是同一伙人。

火灭了之后,周围的夜色也逐渐压了过来,我们回到了福寿殿现场,清理队伍已经打发走了,我让手下人点起火把,仔细翻找地基范围内原来屋内的地砖,一片片地翻起来找,这两处存满文牍的屋子为了防潮,用的都是厚重的砖块,翻起来并不容易。

那天,我记得皇甫唯明说,他们的人当时潜入两处宫殿,但却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因此他们放火的目的不是烧宫,而是烧毁那件东西,况且如果真的找到了这个东西,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带走它,或者只烧了它便是,完全没有必要烧了宫殿,闹出这么大动静,以至于打草惊蛇,引起宫里宫外这么大的震动。

只有一种解释,他们确定东西在这里,但出于各种原因,始终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出于无奈,这才用了放火烧宫这一下下之策,以期转移注意力,或者说不定能连同宫殿的烧毁一起毁了证据,避免随着这一重要证据的过早暴露,同时也暴露出他们的目的和意图,他们越是这样,越能说明这件东西的重要性。

在那晚同皇甫唯明的对话后,我曾怀疑过,两处宫殿都被焚烧为平地,不管那个东西藏在那里,大概率都应该跟着宫殿被焚毁了。

可今天又有宫内的屋子着了火,从位置上看,着火的这处地点横在了先前失火的宫殿的外头,而且是存放绢帛之处,平日里人来人往,再加上刚才着火时爬在墙头偷窥的两人,一个猜想在我的脑中浮现——今天的火只是障眼法,他们利用丰庆节这天宫人离宫的机会,提前设置了这个机关,引燃了最近的一处宫殿,一是想把飞羽营调去救火,二是想阻断外人进来这里,而后他们便可以趁虚而入,再次翻找他们所要的东西,只可惜,飞羽营的把总是个油盐不进只知军令的汉子,他并没有接到我让他救火的命令,便按照原令死盯在这里,而且,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出现后,他也猜测到了他们的不轨意图,便更加不敢放松,如此说来,他们先前放火烧毁福寿殿和无逸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确定东西一定被烧毁了,只是一个保险的行为,直到现在,这些人还不死心,或者说,他们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但这两处地方能找的角落都找过了,除了地面,而地砖厚重,如果仅靠先前他们潜进去的一两个人更本揭不起来,饶是现在这么多羽林弟兄翻找,借助工具,几个人抬一块砖,一个个也累得够呛。

从酉时,一直翻找到第二天卯时,地砖被翻过来大半儿,可还是没有什么发现,直到辰时初,几个士兵踩在靠近原本屋角的一处地砖下,终于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这东西一看便是被人藏在地砖下的,是用一个青铜小箱装起来的帛帕,箱子没有锈蚀,说明并没有埋在地下数年之久,上面没有锁,只是用扣搭扣了起来,不过能看出锁被破坏后留下的痕迹,取出帛帕,帛帕上捆扎着细麻线,这青铜小箱怕也是这殿中原有之物,被就地征用了。

这件帛帕的发现证实了我的猜想,原来,那天我们突袭皇甫唯明住处之前,他在屋内绘图,并不单单是为了纵火烧毁别处的宫殿,而是为了找到那个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苦于无法,便想故技重施,借烧毁其它宫殿,引开清理队伍,再对先前福寿殿和无逸斋的地面进行搜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了他们,致使他们又再次对已烧毁的宫殿进行二次排查。

这件帛帕究竟隐藏着什么内容,竟然让对方如此狗急跳墙,虽然还没有翻看它,但直觉告诉我,这里必然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能够搅得天翻地覆的秘密。

怕路上再出意外,我让皇甫泰将周围严密布控起来,确保无虞后,打算在一个僻静角落里把帛帕打开来先行查看,这帛帕书信是安南的一种信件方式,上头的火漆已经被破坏,很明显是被人看过又被重新封上的。

正在这时,两个墨垣卫走到了门口,被拦在了门外,皇甫泰假装热情地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地呵斥守门的士兵,听着是呵斥,可这呵斥的话听着像是在恶心人一样:“两位军爷到访,你们两个都敢拦?看门狗没有个看门的样子,成何体统?”

一个士兵应和着:“将军说的是,我们回头多跟宫里的兄弟们多学学。”

那两个墨垣卫情知道皇甫泰在恶心他们,无奈官阶太低,也不敢和皇甫泰正面冲突,只是侧身让开,往后一指:“这是你们的人吗?鬼鬼祟祟从暗道里钻出来,不是看他年龄大的话就把这老小子砍了。”

只见首席仵作从背着药箱颤颤巍巍走过来,看样子没少被墨垣卫吓唬,皇甫泰问道:“先生,您怎么来了,没烧死人,用不着您来验尸,当心被狗咬。”

“胡扯什么你?!”我上前让皇甫泰退到一边,先打发走那两个墨垣卫,二人见了我,不好再争辩,施了一礼便回去复命去了,“我让先生来的,看有没有烧伤的能帮的帮一下,皇甫兄,你带着先生先去看一下,等我收个尾弄完了一起走。”皇甫泰便带着老先生去了。

我将帛帕打开来,发现这帛帕竟然是朝廷中人写给南岭药铺掌柜的一封信,药铺掌柜的,一个死人,一个市井小民,也是一个安南人,但却和严邝之死和严公子有些千丝万缕的人,我小心翼翼地把帛帕铺展开来,细看之下,信的内容令人大吃一惊。

从信的字里行间我发现,原来,南岭药铺掌柜的,的的确确是安南人,且竟是安南国的静海军中尉,即辅佐安南丞相舍呙掌管军队的人,想不到他在安南国竟然是如此位高权重的一人,可竟然到大皓伪装成一个普通的药铺掌柜,若是探听消息,勾结大皓内奸,派得力之人前来便可,其中定有蹊跷。

我继续往后看,信中说道,三年前,他突然潜入中土,替换了安南安插在京城的暗哨——南岭药铺原先的掌柜,一个胡人,在京城潜伏下来。

而安南国是大皓属国,自古以来便向中土朝廷称臣,仿照中土朝廷规制及军队建制,但又不完全一样,安南的国王和丞相两权势力相争如水火,王权和相权几经异位,国内多年来看似稳定,实则内部刀兵不断,尽忠国王的太尉实际上只掌管三镇兵马,国都只驻留了一镇兵马,另外两镇接在外驻扎,而丞相舍呙却有五镇兵马听从于他,静海军中尉便是直接掌管这五镇兵马的人。

这封内应写给他的信中说,安南国王派出数十人的使团,由太尉派人护送,不日将到达中土,根据事前两国商定的议程,使团过境后,大都督府将会指派云南兵马指挥使司接应,然后一路护送至大皓京城。

信中还说,使团此次朝见大皓天子,带着一件重要物品,如若让他们顺利到达京城,必会为害两国官员,两国朝野将会迎来一次血洗,云南兵马指挥使司战力强劲,指挥使是大皓天子的心腹爱将,他们一旦进入中土被云南指挥使司的人马保护起来,恐再难以对其有所作为,请中尉设法周旋,在两国边境除掉他们。

这封信的内容十分重要,最起码印证了一件事,即安南使者的神秘失踪与这位静海军中尉以及朝里的内应脱不开关系,可信中提到的使团颇为奇怪,因为我记得当时到达京城的,根本没有什么数十人的使团,只有使者和随从二人而已,我们也一直以为只有他们二人,护送他们前来的云南兵马指挥使司也没有任何奏报呈至圣上,他们将使者护送至京城交由鸿胪寺后便返回云南了。

当时,是由鸿胪寺少卿柳阏负责接待的使者,按照安排,第二日圣上将在景仁宫召见使者,但据说当日,使者便奏给圣上一份奏折,并且这封给圣上的奏折被时任中书省右丞相的严邝以个人书信非国书不宜上达天听为由扣下了,当天夜里使者便从使馆消失,连同国书一起不见了,从此不知所踪。

这封帛帕书信种的内容一方面十分重要,一方面又像是什么都没说,那个写信的朝中内应并不知是何人,我将帛帕上捆扎的麻线恢复原样,准备带人先回营,看到那些因为被大火烧塌房子堵路的宫人们,这时才陆陆续续从附近经过,各自回宫,当然也包括泰极宫的人。

我正准备回营,皇甫泰带着老先生过来了,问我道:“刚才找到的那条帛帕看了吗?是信还是啥?里头写的啥?”

我从旁边一个士兵手里拿过帛帕,交到皇甫泰手上:“还没看,这么重要的信,黑灯瞎火的能看清楚吗?回去再看,你先收好,仔细掉了。”

皇甫泰顺手把帛帕放到老先生手里,说道:“先生,放药箱里收好。”

我上脚便要踹他:“先生这么大年龄了,有闲工夫替你保管信吗?”

皇甫泰一把把信拿回来,咧嘴笑道:“跟先生开个玩笑,别当真,信在人在!”然后,他便招呼众人列队,从大路出宫。

“咱不走暗道了吗?那不是近吗?”老先生说道。

“怎么?先生,您还想听那帮人的淡话啊!”皇甫泰说道,老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众人列好队,便朝宫外走去。

走了没多久,刚才在角楼里的那个太监又出现了,这回是在后面叫住了我,跑到了我跟前,像变脸似的重新换上了一副面孔:“侯爷,侯爷,您等等。”

我学着他的强调说道:“是我的公公啊,您有何事吩咐?”

“不敢不敢,是圣上有话让我带给您,圣上说了,今天是丰庆节,可宫里却着了大火,多半是因为百姓受灾惹得上天震怒,圣上要您带着京兆府的人到城东去给灾民放粮,咱家也得跟着您去呢。”听他娘唧唧地说完,我不禁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哪里来的灾民?!没听说啊,但是我并没有当面问他这个事儿。

“好说,哎?公公?圣上身边的李公公呢?”我问道。

“哎呦,这让奴婢怎么说呢,李公公啊,拂了圣上的意,被打了板子,现在都是由奴婢伺候圣上。”

我和众人拱手称贺道:“恭喜王公公!我们现在就去还是.....”

“虽说是明日才去,可圣上说出来此事,少不得现在就得准备准备,咱家得换套便装,侯爷,还得烦您在宫门口等一等咱家。”王公公说道。

“好说,我在宫门口恭候公公。”我说道

待其走远,皇甫泰说道:“昨天不知从哪涌进来很多灾民,听说前日城外就有了,原本不准他们进来,可据说新来的京兆府尹会错了丞相的意,将灾民放了进来,想在丰庆节这天能够让圣上亲自放粮,帮衬着丞相在圣上面前拍个龙屁,却惹得丞相大人大怒,听说因为这事他还在中书省膳厅挨了丞相的嘴巴子,很多人都看见了。”

圣上曾说过,历朝历代灭亡的,外族兵祸有之,党争有之,内起叛乱有之,主弱臣强有之,可种种因果都脱不开贪腐二字,贪腐不止则乱必生,因此到了大皓朝,圣上绝不吝惜明典重刑,建元未过四载,因贪腐被杀或被流徙下狱者,十有其三,但贪腐之风仍没有刹住脚步,两年前,因各地官员贪腐之风逐渐抬头,圣上下诏,不仅御史可风闻奏事,百姓如被欺压或知官府不法事,也可进京告状,沿途官府不许阻拦,还要供给路费,如有阻拦者,一经发现,罢官夺职,流放边镇充军,所以灾民进城,于情于理是朝廷许可之事。

但府尹大人挨打这事我也听说了,昨日京兆府尹木大人到中书省公干,正到了饭点,木大人便在膳厅顺便用个午食,刚坐下没多久,丞相大人便到了,径直走到木大人面前,问其什么官阶,有何资格在中书省膳厅用饭,按理说木大人是丞相大人一手提拔的,他什么官阶没有人比丞相大人更清楚的了,丞相如此问分明是在找茬,木大人见丞相当着众人面如此奚落他,便说道:“八品小吏都能在此用饭,我是京兆府尹,在此用饭有何不可。”丞相大怒,当场便招呼了木大人一个嘴巴子,木大人拂袖便走,不到晚上,京城里便传得沸沸扬扬了。

“丞相殴打下官,虽说失态,不过想必木大人能受得了这个气。”我笑着说道,估计这位新上任的木大人,现任的京兆府尹,前任的明州卫指挥使,实在惹恼了自己的这位上司,这可是大皓建元以来少有的敢当众掌掴同僚的官员,而且还是丞相大人,可见木大人的马屁没拍对地方。

“按理说这木大人是丞相的人,也是丞相一手提拔的,二人至于闹得在大厅广众之下这般难看吗?”皇甫泰奇怪道。

我笑了笑:“你大概不知道吧,第二天晚上二人就在东兴楼把酒言欢了,据说是木大人负荆请罪,才让丞相大人消了气。”

“也是,本就是丞相的一条狗,哪敢跟自己主人翻脸呢。”皇甫泰讥讽道。

我们出宫时,宫人正在把白天从神都苑中收得的一应粮食装袋,用的是宫里专门制作的粮袋,以备明天赈济之用,但宫里的这些粮食,也就装了五六车,本就是供宫里的贵人们体察农情之用,主要的赈灾粮还得从宫城东北角的平仓里调度。

赈济的地点放在了西市,离城门最近,涌进城的百姓大多聚集在西市以及广利、大同、从政等坊市,官府提前在城中张贴了赈济公告,并派人告知了灾民。

第二天一早,辰初时分,京兆府和金吾卫便将城中的灾民引到西市最大的一条主街——听风大街上,赈济点设在听风街的卷珠楼前,这楼名叫卷珠楼,其实是一家饭馆儿,只不过这个饭馆有个善举,凡过花甲之年的老人,每日可免费到此用两餐饭食,虽多是些粥、饼、小菜、腌肉之类的吃食,但却是每日新鲜专做的,从不用剩饭打发人。

此次赈济灾民由京兆府负责,不光是府衙的公人,他们还从其它各部借调了不少临时赈灾的人员,城中的胡饼铺、糕点铺、粥铺、饭庄等各类买卖人也都应府衙号召前来参与赈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