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所以,割袍断义这种事留别做了,你看那好好的一件羽绒服,割坏了多可惜。”
听到于三官这番说辞,于未然直接笑出了声。
“放心吧,我脸皮厚着呢,以后哪怕去了下面,还得指望你继续养我,怎么可能跟你断绝关系?”
“好闺女!”
确认自家闺女不会跟自己断绝关系之后,于三官心情舒畅。
他甚至觉得山里的花应该是落到水里去了,而水又流到风里去了,不然那风,怎么那般清凉,还带着花香。
继续往上,父女俩还遇到了好几拨同样来祭祖的人家。
很多人常在忌日、清明节、农历七月十五、农历十月一日以及大年三十或正月初三进行祭拜,但于三官老家这边比较特别,大家会选择在过年前祭祖。
父女俩来到自家老祖宗屋前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一年没来拜访,老祖宗屋前已经变得荒草丛生,大门前都被杂草堵了路。
于三官放下东西,找到放在旁边的镰刀除草,可那镰刀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雨淋,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了。
山里的杂草生命力顽强,徒手清理肯定不现实,于三官正想着要不要下山去附近村里找人买一把新的,就见于未然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怎么了?”于三官走过去,开口问。
“爸,那边也有人在祭拜,我看他们男女老少一大家子,应该带工具了,咱们跟他们借一下吧?”
“行,我去看看,说不定还是认识的人。”
于三官带着于未然走了大概几百米,终于看见老老少少一大家子。
于三官似乎认识其中一个男人,两人开始寒暄起来。
于未然不认识这些人,也没有硬凑上去跟人打招呼,她站在边上看着旁边一老带着一少在那对着老祖宗的大门许愿。
“老祖宗啊,保佑我天天玩手机,又不做作业,还不挨打。”
小男孩一边磕头,一边许愿,无比的虔诚。
可他的老祖宗们似乎不在家,没听到他的心愿。
这不,他愿望刚说出口,就有一个男人拎着棍子站到了他身后。
“童言无忌,孩子刚刚的愿望不算数,老祖宗莫怪。”
男人对着老祖宗大门拜了拜,随即拿着棍子放在孩子臀边,威逼道:“重新拜,重新说。”
“老祖宗,我爸天天打我,你能把他带走吗?我求你了!”
小男孩的第二次许愿很快就完成了,但他爹做了一个违背老祖宗的决定,他提起手中的棍子,让小男孩年纪轻轻就吃上了跳脚米线。
经过这么两次,男孩父亲也不敢让他继续许愿了,干脆自己上。
“老祖宗啊,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订单爆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家庭美满,让孩子长长脑子,学习成绩飙升,最好能让我日渐光秃的脑袋焕发新生,让我老婆重回十八岁的完美身材……”
男人跪在那里滔滔不绝,一旁的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凑过去揪住了男人的耳朵,开口说了一句:“差不多得了,别不要脸。”
将男人打发走了之后,老太太蹲在那,嘟嘟囔囔了好一会,之前的于未然都没太听清楚,但她听清了最后一句。
老太太最后来了一句:“年纪大了,我也挣不上钱了,你以后就少吃点,别老想着去儿子家里打秋风。”
这可真是真爱啊!
于未然紧紧咬着下唇,就怕不合时宜的笑出来。
好在于三官很快借到了工具,父女俩回到了自家老祖宗屋子边。
等将屋前屋后的杂草收拾干净,父女俩按流程祭拜了老祖宗们,期间于三官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但更多时候他也是在求老祖宗保佑。
他求所求不是让老祖宗保佑他如何,而是求老祖宗保佑于未然,让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喜乐无忧。
他每一拜、每一句都太虔诚,看着他额头磕的通红,于未然心里难受极了。
趁着他不注意,她将眼角的泪拭去,故作轻松的跟他开起了玩笑。
“爸,每家每户来祭拜祖先的时候都在许愿,各种各样的愿望,你说老祖宗会不会觉得烦啊?”
于三官下意识的说:“怎么会?”
【怎么不会?】
突然的,于未然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她看了看父亲的反应,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没听见?
于未然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可是,很快,她就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丫头说的对啊,这一到过年前,那些不要脸的子孙后代就开始组团上咱们这许愿来了。】
【可不是嘛,一年到头就来看我一回,一上来就是哐哐许愿,求我保佑这保佑那的。】
【你那还算好的,估计家里过得还不错,不像我家的,估计是过得不好,家里有点啥事就问是不是我闹挺,那孩子一哭一闹的,半夜就立棍找我,可把我烦死了。】
【得亏我家这些子孙都还算过得不错,不然他们指定还得给我刨出来挪个窝。】
【谁说不是呢,他们对我们到底是有多重的误解?】
【什么误解?】
【咱们是升天了,不是升仙了啊!活着的时候我都没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都死了这么好些年了,你说他们能指望我干点啥啊?】
【啊……有道理。】
【你们先让让,这是我家门口啊,这不孝子,烧个纸也不知道挑个好天气,你看这大风天,那钱一边烧一边跑,我这腿脚能撵上吗?】
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于未然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什么也没有。
可是看着那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的纸钱,于未然觉得自己突然就感受到了爷爷对爸爸的嫌弃。
“爸,现在风太大了,纸钱都被吹跑了,咱们等风小了再烧吧。”
于三官摇头:“你不懂,烧纸钱的时候风越大,就证明你爷爷奶奶他们收的越开心。”
【开心你个大头鬼啊,钱都被吹跑了,我开心个毛线!】
【不孝子!要不是看在我大孙女面上,我今天非得入个梦吓吓你。】
于未然抿着嘴,伸手强硬的制止了她爸继续在大风中烧纸的行为,她真怕那边的祖宗们一怒之下把他带走了。
祭拜结束,父女俩没有着急离开。
老祖宗们说的对,活在地面上的人一年就来看他们一次,总该陪着多说说话的,哪怕是单方面的通话。
放在以前,让于未然在一座坟边坐着打瞌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今天,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现代社会,“鬼”常用于指邪恶、恐怖的东西,带着明显的贬义。
可一开始,“鬼”是赞美之辞。
“鬼,归也”,人死为鬼,指人回到原来的地方。
甲骨文中,鬼字上面是个“田”字,下面是个跪着的“人”字。
跪着,是一种敬献上苍(回归自然)的姿势,鬼指的是那个埋在田下把自己敬献给上苍的“人”。
所以,所谓的鬼,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于三官在老祖宗们门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而于未然靠在她奶奶门前睡了个午觉。
父女俩下山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于未然拉着她爸的手,两人穿过树荫,穿过阳光,穿过风,穿过虫鸣鸟叫,朝着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于未然感觉山里的风变了。
白天的山里,风也大,可整体依旧是祥和的,和畅的。
不像现在,她感觉风有些蠢蠢欲动,它们在试探着嚎叫。
山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山风在卖力的嚎叫,叫个不停,路边的树也随着风的节奏摇摆,张牙舞爪。
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于未然忍不住的想,这山风环绕下,是不是有一个活在地面上的人不知道的世界?
是不是天一黑下来,那些躲藏在山坳里、草叶下、石缝中、树顶上的“人们”都会跑出来,叽叽喳喳地开始夜生活。
或许大风掩盖了它们的声音,黑夜隐藏了它们的身影。
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像白天世界里活在地面上的人一样,甚至更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