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慌忙将包从身上取下来,递给了他。他微微一笑,接了过去。
无意之中,他的手指又碰见了我的,我瞬间将手缩了回去。
我看着客厅里光亮的地板,觉得还是应该问一下。
“我需要换拖鞋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陆致成的面上,则带着一丝微笑。他说,“我这里没有女式拖鞋。”
我感觉自己的脸腾地一下更热了。
他接下来的语气里,则带着一丝揶揄,“等你下一次来的时候,一定会提前预备。”
我听了他的话,不自在地顺了一下头发。
陆致成顿了顿,他没有立即再说话。我抬头发现,他正在静静地看着我,我垂下了眼帘。然后,我听见他语气平静地说,“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多拖鞋给所有同事用。”
我点了点头说,“好,那要麻烦你过后打扫了。”我看着他笑了笑。
我跟在他身后,走向了那扇通往后院的落地玻璃门。过程中,我尽量面向前方目不斜视。不过我还是瞥见了,他家的厨房也是整洁如新,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样子。
陆致成彷佛能听见我的内心独白一般,恰好在此时发声,“这儿的厨房,也需要一位女主人,来让它发挥它可以发挥的作用。”
我的心猛然一晃。他的话,太直截了当了一点,让我有些应接不暇,也很有些意外。陆致成平时对我,虽然仅凭我单方面的个人感觉,我觉得他对我言辞亲切,甚至可以说是青眼有加。好吧,就算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吧,那也至少是象凌云说的那样,他将我当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手下。但是,他平时虽然态度好,却很少跟任何女下属暗示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前几天晚上,他来我家楼下找我,那已经是两年以来在我印象中绝无仅有的事,所以我当时才会。才会那么又惊又喜。当然,他是否私底下也曾等在其他女下属的楼下,我无从得知。或许也有?我朝自己微笑了一下。
可是,他今天到此为止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不早”,“你答应过,以后只会喊我的名字”,“我这里没有女式拖鞋”,“等下一次你来的时候,一定会提前预备”,“这儿的厨房,也需要一位女主人,来让它发挥它可以发挥的作用”,这一句句,实在让我有些应接不暇。几乎很难让我相信,这些话是从陆致成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的那位与人在完全不熟的情况下,能直接说“你将头发盘起来很好看”的名叫章洋的朋友,坦白说我觉得这些话更象是那位章boss嘴里才能吐出来的。现在从陆致成的嘴里说出来,总让我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一种让我十分不自在的感受蔓延开来,我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呢?他决定要这样不真诚地对待我?我有些黯然。
想了想,我轻轻说,“那就祝它好运吧。”
陆致成笑着接口道,“它是谁?”
我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回头来看我。今天我在他的眼里,看不见任何和煦的阳光。那笑意,也好像是浮在表面上的一层,不曾透入他的眼眸深处。
我一惊,一瞬间我丧失了脸上的热度。我不由自主地回答道,
“无论是谁,我都祝它好运。我祝你家这么美丽的厨房,能够好运。”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拉开玻璃门,让我从他的身边走出去。我跨出门去,停在了玻璃门前。我看见了烧烤架,旁边的料理桌,院子里天井蓝石铺成的门庭上,放着聚会用的白色桌椅。院子左侧有一棵中等大小的枫树,黑红色的树叶展开,树形优美。树下还放着两张躺椅。草地显然是专业园艺照料着的样子,面积不算太大,但很精致。这在如今也逐渐寸土寸金的临江市,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章洋带着许航,此时正与陆致成的侄子混战在了一起。我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许航,很怕他被那种橡皮子弹射到。
陆致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由章洋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我回头朝他笑了笑说,“不敢劳动章boss的大驾。他看着,不太象是已经做了父亲的人,坦白说我还确实有一点不太放心。”我又回身看着许航。
眼前,在我的目光里,不知道是章洋玩这种nerf枪太厉害,还是那位名叫杨帆的少年太礼貌,好象一直是杨帆在东躲西藏地挨打,章洋则毫不留情地射击着这位少年。杨帆回击时,也都是瞄准了章洋,许航好象比较安全。我刚想收回自己的视线,有橡皮子弹从许航身边堪堪擦过,我差点失声叫出来。但是最后,我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许航跑着笑着,见我看他,他朝我举起了手里的玩具枪,那么骄傲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打断他。
我回头一望,才发现陆致成闷闷地,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转念一想,对他说,“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不好意思,我只是在开玩笑。如果什么地方冒犯了章boss,我很抱歉。能不能请你,不要向他提起我说的话,可以吗?”
陆致成走到烧烤架前,戴上了手套,开始操作。他这种沉默,让我更加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错话。我感到一阵懊恼。
果然,言多必失。
我想了想,走到陆致成的身边问他,我可不可以帮他一起串烤串。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戴手套。我取了手套戴上,有点太大了,我手指末端距离手套的指端,尚有好长一段距离。我将手套取下来,看到桌上有小瓶水,取了一点到双手掌心,将手弄湿了然后重新戴上手套,再将因为潮湿而贴紧了皮肤的手套,慢慢摞到每只指尖贴近手套的手指末端。
我端详了一下手套,一抬头发现,陆致成正在看我。我朝他笑了笑。
他问我,“许亦真,你现在在想什么?坦白告诉我,可以吗?”
他的眼神和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我好象不能认为,那是接近于喜爱的情绪,即便我再如何努力地自作多情也于事无补。我甚至可以感到,那里面酝酿着一种类似于愤怒的风暴。
我晃了晃神,略带小心着回答他。“我在想,上次我戴这种手套是在什么时候。不好意思,刚才我走神了,想起了以前在医院工作时的事。”
他用手取烤串的材料,串成一串,放在烤架上。我有样学样,加入了他的阵营。
“你为什么从医院工作得好好的,转行到我们公司来?”他又问我。
“因为这里薪酬要好很多。”我如实回答。想了想,我加了一句。“当时我家还委托了人帮忙,才拿到的面试机会。我毕竟什么也不懂。”我笑着说,“感谢贵公司给予的机会。”
我听见他又问了我一句话。还没听清,叮咚的门铃声响了起来。好象声音从前门传过来的,后院清晰可闻。陆致成走到玻璃门处,褪下手套在门锁上操作了一下,然后他对着门旁边的一个呼叫装置说,你们自己进来吧,不用换鞋,将外衣和包随便放在客厅沙发,直接到后院来。然后他拉开玻璃门,回转身,再次走回到烧烤架前。
我面朝玻璃门,踮脚张望着,应该是有其他同事来了吧。陆致成又说了一遍什么。我看着他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也学着他,将串好的烤串一只只放在烧烤架上。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我是问你,你对章洋的变化,感到吃惊吗?”
变化?我侧身看了看院子里那位章boss,他一面拉着许航的手,一面端着玩具枪和杨帆互相射击,玩得不亦乐乎。他见我和陆致成都看着他们,停住了动作,也学许航那样,向我们举枪致意。我感谢他一个大人,肯“纡尊降贵”带着小孩玩,于是也举手朝他挥了挥,表示感谢。
我回头对陆致成说,
“是啊,平时在公司里看不出来,章boss竟然和小孩子也能玩得挺好,和平时不太一样。不过也谈不上吃惊吧,只是觉得他今天很客气。谢谢你们这样招待许航,我很感谢。”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这些难道不是应该做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