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宁远跟在先生后头,缓步离开福禄街。
齐静春稍稍放慢脚步,瞥了一眼身旁少年后,轻轻咳嗽一声,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先生问道:“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宁远点点头,“确实做错了,这件事本来,完全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少年望向远处的老槐树,那边人影绰绰,不少人都在捡取剩下的枯枝。
“秀秀姑娘……多好的一个女子啊。”
“齐先生,之前从阮师口中,我已经知道你帮我在他那边说了几句话,如此我才能待在铁匠铺里头学本事。”
宁远低垂着脑袋,声音嘶哑,“可我还是搞砸了,辜负了先生的好意,也算计了秀秀,导致她那么伤心。”
“秀秀没什么同龄人朋友,她如此真心待我,我却暗地里算计她。”
“她能观人心,估计早就知道我的所为,只是她给了我机会,倘若我如实相告,这么好的她,也肯定愿意帮我的。”
齐静春沉默半晌,这位名声传遍九洲的儒衫先生,破天荒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劝导少年。
世人只知文圣一脉小师弟,学问通天,却不知齐静春在男女之情上,委实是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通。
于是,先生先确定一事,低声问道:“宁远,你对这个女子,可是男女之情?”
宁远摇摇头。
齐静春露出笑容,既然不是男女之事,那自己就可以说道说道。
“宁远,可曾与她道歉?”
一袭青衫点头又摇头,“如坠贼窟,无法解释,只是说了句对不起,算不得道歉。”
“更像是窃贼被抓了个正着,自知逃无可逃,只能束手就擒。”
这会儿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老槐树下,天色渐晚,人也没有下午时分那么多。
老槐连根拔起,除了那截最大的主干之外,其余都被小镇百姓搬走。
宁远又看到那个风一般的小姑娘,槐枝没了,她就在树下捡取那些泛黄的树叶,估计是后来又摔了几下,脸上脏兮兮的。
小姑娘的两边口袋满满,实在是装不下了,她就将剩下捡来的叶子全都塞进自己的衣领里,导致本就因红棉袄显得臃肿的她,更加像是一个小胖子。
齐静春在见到小姑娘之后,就没有继续开口,只是默默的望着来去匆匆的李宝瓶。
神色温柔。
宁远从没见过齐先生有这种表情。
温和与温柔,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世人不知道的是,齐静春真正的嫡传弟子,正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浩然儒家,上到中土文庙,下到民间学塾,从没听说过有任何一位女夫子,并且在一些岁数极大的老古董看来,女子天性优柔寡断,可以念书,但不适合教书。
加上如今的世俗王朝里,普遍都有男尊女卑的思想,觉得读书考取功名一事,只能由男子来。
而对女子,婚前要其待字闺中,婚后令其相夫教子。
刻板思想,无数年来不曾有多少变化。
所以齐先生收取李宝瓶为嫡传,放在文庙那边某些老儒士眼里,是会令人耻笑的,甚至是破口大骂。
站了好一会儿,小姑娘终于瞧见了两人,顿时喜上眉梢,连忙小跑过来。
李宝瓶在齐先生面前站定,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先生好。”
她又看了看之前见过一面的年轻神仙,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如何称呼,心思急转间,又赶忙补了一句。
“两位先生好。”
小姑娘嗓音稚嫩,软软糯糯,一双秋水眼眸眨了眨,可爱极了。
“齐先生,今天的功课,我下课时候就做完了。”
齐静春抚须而笑,点了点头,只是与她说了一句早点回家。
这个学生,从来不会让他多操一点心,也就无需多教导什么。
小姑娘迈起步子,天不怕地不怕,快要路过两人之时,她猛然停住,小手轻轻拉了拉宁远的衣角,脆生生道:“先生,我该如何称呼您?”
“宁……”一袭青衫刚开口,又朝她眨了眨眼,微笑道:“我姓宁,名十四,宁缺毋滥的那个宁,至于十四,你掰掰手指头就能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