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姬容打断他,眼中带着讽刺的笑意。
“父亲将赤冥封印在我的识海。他让我去无方之方封印赤冥,还教给我重新封印赤冥之法。他说届时我便可以自在无忧。”姬容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是这样。只要封印了赤冥,我便再无顾虑。”
“但很早以前,就有人告诉我,我不过是将赤冥送到无方之方的容器。而我这个容器,已经无法与赤冥分割。所以若要封印赤冥,我便要跟着赤冥一起,永远长眠无方之方。”
“我也多方求证过。原来他说的是真的。父亲真的是骗我的。他便是要编织这样一个谎言,送我和赤冥一起死。”
姬容说这话时,仍是笑着,可是那意味讽刺又悲凉,可眼神却实在麻木。
她目光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一具躯壳在机械地陈述着这残酷的事实。
沈清宵在听到姬容的这番话后,身躯微微一颤,脸上的神情瞬间凝滞。
“阿容……”沈清宵目光复杂看着姬容。
他眼眸中闪过痛苦与无奈,尽管早已知晓此事,可此刻亲耳听到姬容亲口说出,心中仍是如被重锤猛击。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中的疼惜却怎么也藏不住。
“玄朔果然都告诉你了。”姬容轻笑。
她没有看到沈清宵的诧异,说明他已经知道了。
沈清宵缓缓抬起手,想要轻抚姬容的脸庞,可伸到一半又顿住,仿佛害怕自己的举动会惊扰到她。
最终,他的手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真可笑啊。
若是封印赤冥,她便要死。
若是放任其在识海,随着识海中封印松动,赤冥迟早会冲破封印。届时,她便会成为赤冥的新的身体。
因为她在以识海封印赤冥那一刻,她与赤冥便无法解离。
而为她亲手布下这个死局的,是她的亲生父亲。
不论谁,都帮不了她。
怪不得玄朔不让她去封印赤冥,因为他知道一切。
“所以啊,沈清宵。”
姬容望着他,素手覆着他的手,动作看似眷恋,却字字如刀:
“既然一切都无法改变。那就,毁灭。”她说。
姬容说得云淡风轻。
“为了骗过天道,我表现得像是沉溺于情爱不可自拔,竟愿意为了心上人放弃一切,不顾一切与你厮守。甚至,我自封关于封印赤冥便会死的记忆,表现得甘愿放弃毁灭天道,寻找无方之方封印赤冥。”
“我演得差点自己都信了。”
她不动声色说着最凉薄的话。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她为自己设下的记忆禁制如期解开。
“沈清宵,我给你的这场梦,不好吗?”
*
细雨绵密,已经连下了四日。
芍姬的纤指拨弄着算盘,耳朵却仔细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等雨停了,月季也该开花了。
“老板娘,送壶酒进来!”
楼上的客人吆喝着,打断了芍姬的思绪。
“好嘞~”
芍姬的声音婉转轻快,柔媚却不艳俗,短短二字让人回味无穷。
芍姬风华绝代,容貌艳绝,恍若神妃,人称“红药妃”。有多少人慕名来这红药客栈,为的不过是一睹这红药妃的芳容。
刚吩咐完杂役去送酒,芍姬转身便看到一个身穿青衣带着帷帽的女子收起伞走进来。
女子气质脱俗,衣不染尘。
可惜的是,她的脸被帷帽上的白纱遮挡,让人看不清全貌。
不过观其身量窈窕,质若幽兰,想来也是个长得不差的人。
芍姬不禁感慨,这年头真是修士遍地。一开张便遇到一个。
“劳驾,一间客房。”青衣女子说。
芍姬说:“我们这里的客栈分三等……”
“下等。”
芍姬:“……”
“女郎叫什么名字?”芍姬在本子上记录着来客信息。
“无名。”
“家住哪里?”
“无家。”
“什么身份?做什么的?”
“修士。捉妖。”
芍姬笑笑便不再多言,让小厮将其送到房间。
“需要打开窗户通通风吗?”小厮问。
不等她回答,他又道:“仙子放心,外面虽然在下雨,但是雨势小,到不了屋里。我们老板娘偏爱听雨声。一到下雨天,窗子全是开着的。”
看得出来这小厮很热情。而且妖魔横行的世道,凡人对修士更敬重些。这很正常。
“多谢。但是不必了。”她说。
小厮走后,姬容循声看向窗户,思量许久。
入夜,雨还未停。
滴滴答答的声音敲打在人心上,端的叫人烦躁。
姬容在榻上打坐,此时居然也分了神。
她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雨声。
可她记忆里的那场雨从未停过。
那么多年过去,有些事她已经记不清了。可是有些事却还是记得那么深刻。譬如三百年前的那场雨。
原来神的惩罚不是忘记。
而是永远记得。
“主人……”
熟悉的声音拉回姬容的思绪。
“进来。”姬容说。
秦素推开门,四目相对间,她心虚地别过眼。
“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
“秦素。”姬容平静地看着她。
“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姬容缓缓说道。
“什么……”秦素的语气中不知是在佯装糊涂还是真的没听懂。
姬容走近她,伸手去触摸她的脸。
她像以前一样,起初下意识躲开,可对上姬容的眼睛,便不再躲。
她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姬容,嘴唇轻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哽在了喉间,只余眼中的波澜难以平静。
“素素,你很早就知道,我就是琴卿,对吗?”
秦素闻言别过脸去,眼中顿时盈满了泪。
“我本不确定的,后来慢慢就确信了。”她声音哽咽。
“其实很好认的。哪怕是不同的脸,可是性子是不会变的。你和以前一点都没变,很好认的……”
秦素的目光微微颤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模样实在惹人怜惜。
她的眼眸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那虔诚如信徒仰望神明,真诚得毫无保留,又带着远隔千年的感伤。
“所以你和李自寒合作,把我关到蝴蝶城,也是为了拦我,不想让我去无方之方。对吗?”
秦素眸光震颤,“你……你都知道了……”
姬容目光平静。
“你本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她说。
“相比我对你的伤害,您的父亲给您的伤害,恐怕更难以接受吧?”秦素说。
此时秦素才敢细看姬容的眼神。
姬容在窗边亭亭而立,身姿修长而纤瘦,宛如风中的青竹,透着疏离。眉如远黛,只是在她不经意时已微微蹙起,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忧愁。
那冷漠平静的眼神,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似淡漠,实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良久,只听到姬容说:“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