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他自去岁任职以来,各项工作办得都十分漂亮。眼瞧着不是怂憨憨,也不是莽憨憨,当是知道该怎么查,如何查,掌握好其中分寸。
胤礽满意了,笑道:“有劳张大人了。”
交待完张吉午,胤礽回宫,没有再插手。一来,他如今十一岁,这个年纪不算小,却也不算大。康熙并没有指派他参与调查。他仗着太子身份指手画脚了两次已经足够,再多就有些过界。
二来,诺敏为刑部尚书,掌管全国诏狱。张吉午为顺天府尹,负责京师诸事。对于查案审案,两人谁不比胤礽强?
胤礽只能凭借后世对诸多探案剧以及刑警剧的认知来做一些探讨跟揣测,他们可是实打实破了不知多少案子。除稍微提那么两句外,胤礽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指点的。
便是他说的那两句,别看张吉午面上恭维,指不定人家心里早就有数了,不过是做给他看得呢。
虽不插手,但胤礽一直关注着。
等啊等,终于在数日后,事情有了进展。
得知诺敏与张吉午一起入宫,胤礽立刻动身往御书房去,好险赶在两位大臣到达的前一分钟进入内殿,朝自己平时惯用的桌案旁一坐,摊开书本开始动笔,全无回避的自觉。甚至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可真是太聪明了。这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偷听”了!
康熙瞄了他两眼,胤礽眨眨眼:“汗阿玛,您总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康熙嘴角一抽:“有!”
“有什么?”
“厚脸皮!”
胤礽:……呦,经过他几年的熏陶,他汗阿玛居然也会说冷笑话了!
至于被人戳穿心思羞赧什么的,胤礽是完全没有的。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康熙无奈摇头,默许了他的小心机。胤祚的案子牵扯到天地会,难得胤礽对此事上心,他毕竟是太子,听听也好。便是他不来,康熙也是打算派人去请的。
康熙张口让诺敏与张吉午进殿。
二人拜了皇上又拜太子,这才说起案情。
诺敏先开口:“臣将痘宫里里外外又搜了两遍,确实未曾发现不妥之物,却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一个讯息。六阿哥入宫的第二日,伙房负责烧火的一个仆妇因病告假。
“痘宫与皇宫不同,虽初建时样样讲究,里头供职的除医者外,多为宫中挪过去。但外围仍旧会雇佣一些周边百姓。譬如送柴火的,烧火的,以及浆洗处打杂的等等。这些人,等闲到不了主子身边,但在招入痘宫之时,也是查过祖上三代的。
“臣查问到那位仆妇夫家姓刘,旁人都叫她刘嫂子。臣打算叫这位刘嫂子来问问,却得知她自那日告假后便病重,一直未归。病重?这时间有点凑巧。臣留了心,问到仆妇家的住址找过去,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她家住的偏僻,身边也没什么邻居,离得最近的一户也已经隔了两里多地。这家姓李,平日与刘家倒是有些来往。臣问过他们,说是七日前瞧见过刘嫂子一次,当时她确实面带病容,咳嗽不止,却不像是出痘的症状。刘嫂子同他们说这回恐要在家养好几日。
“此后李家人再未见过她,因她说了养病在先,李家也未多想,更不曾去叨扰,因此不知何时走的,去的哪里。”
康熙蹙眉:“她只负责烧火?”
诺敏点头:“是!只负责烧火。但告假后就不见踪影,明显不正常。因此臣将痘宫所有人都问了一遍。查出六阿哥刚到痘宫那天,骑着滑板车到处跑,曾到过后罩院前头的月亮门门口,还撞倒了刘嫂子,与刘嫂子摔作一团。彼时伺候六阿哥的玉娟姑娘也在场,还斥了刘嫂子一顿。”
康熙心头一紧:“摔作一团?”
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那么会不会……
康熙想得到的,诺敏也想到了:“臣恐刘嫂子是借此机会在六阿哥身上做的手脚,立时想到了六阿哥当天的衣物。”
梁九功接着道:“诺敏大人确实有让人传信给奴才,奴才亲自去问了玉娟姑娘,玉娟姑娘说,当日六阿哥玩得疯,浑身是汗。衣物换下后,她就让人送去浆洗了。浆洗处的人洗干净后又送了回来,奴才已经拿来给了诺敏大人。”
诺敏摇头:“可惜这衣物洗得太干净,便是当初有什么,如今也什么痕迹都没了。臣叫了浆洗处的人来,想问问当日他们清洗时可有发现异样。结果得知六阿哥当天的衣服是一个叫闵娘子的人洗的。
“说来此事本不该是闵娘子负责。浆洗处虽是粗活,可涉及贵人们的贴身衣物,因此也是极为重要的。浆洗处都是当初从宫里调过去的人。其中以一个叫秀萍的姑姑为尊。
“秀萍姑姑在宫中有些年头了,原先便是做浣衣浆洗的活,在这行最是拿手。知道什么样的面料该用什么样的清洗方式,更能记住哪个主子的衣物晾干后需要熏香,喜欢什么香,哪个主子不用。
“因此宫中主子前往痘宫接种时,随行宫人的东西或许是旁人负责。但主子的衣物惯来是她亲自洗。闵娘子是一个月前招进来的,是宫外的人。按规矩,这些人只负责打水等杂活,不让碰贵人的衣服。
“可闵娘子会说话,人也聪明,秀萍姑姑年纪大了,不知怎地起了收她做干女儿养老的心思,便想把自己这一手浆洗和熏香的本事都教给她。
“闵娘子也确实有本事,一个月的时间,把秀萍姑姑教的东西学了个七七八八。秀萍姑姑视她为传人,也视她为亲人。当日,六阿哥的衣物送过来时,秀萍姑姑正吃坏了肚子不舒服。闵娘子就自告奋勇帮秀萍姑姑干活。
“秀萍姑姑恐把此事交给别人,让别人拔了尖。倘若别人做得太好得了主子的亲眼,就要影响她在浆洗处的地位,因此想了想,觉得闵娘子算是自己人,便答应了。”
康熙气笑了。没想到下人们还在这种事情上别苗头。这秀萍姑姑也是个看不清的。可就是因为这些人的种种私心,反倒给了闵娘子机会,害了胤祚。
他怎能不恨!
诺敏还在继续:“微臣审问浆洗处的时候,闵娘子并不在场,派人去找,才发现她已经在房中自尽。”
康熙一顿:“自尽了?”
“是!仵作勘验后说大约是在一个时辰前死的。当时微臣正派人传唤浆洗处的人。”
知道已经查到自己这边,躲不过去,所以直接自尽了!
好!真好!
康熙气得咬牙切齿,“那个秀萍呢?”
“微臣已押入大牢。”
“她怎么说?”
“她哭哭啼啼喊冤,说她以为闵娘子只是一个可怜的被休了的女子,没想过她如此居心叵测。说她是真不知道闵娘子的所为。”
然而六阿哥死了,哪里是她说不知道就完事的。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无辜者都可能被牵连,更别提她深陷其中。
诺敏敛下心思,暗自摇头。
那边康熙已看向梁九功:“玉娟那边怎么说?既然胤祚曾同别人有过接触,她那日为何不禀明?”
“玉娟说那日六阿哥是摔在刘嫂子身上,没有摔伤,爬起来又玩滑板车去了。她不曾想过只是与个仆妇匆匆一面会出什么意外,因此不曾放在心上。六阿哥出事后就查出滑板车有问题,她便只当是滑板车内的东西所致,没想过其他可能,因此当时未记起来这一遭。”
梁九功蹙眉,这话看起来合理,但他在宫中这么多年,可不会轻易相信。
康熙冷哼一声,“人呢?”
“关押着。”
康熙点头,看向诺敏与张吉午:“还有什么?”
诺敏看了张吉午一眼,张吉午会意,上前一步道:“经太子提醒,微臣着手调查京师最近可否有天花患者,并未查到确凿病例,却从一群乞儿的口中得知,不久前与他们一起乞讨的一个老汉病了,症状是发热,身上长疮。
“他们都没见过天花,不知道天花什么样子,更不清楚那老汉究竟是不是。微臣便问他们,老汉在哪里。
“他们说,老汉自病后就没法在街上行乞了,素日住在破庙里。后来遇上个善心人,说自己是行医的,可以替他看病,把他接了去。好在这群乞儿中有人曾跟着马车见到他们的落脚地。
“微臣依照他们的指引前往,到达地点才发现屋子已经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问了周边的人,说是五日前起的火,好在似乎家里人出远门了,没有人员伤亡。但这家人也一直没见回来。”
康熙心情一点点往下沉。
五日前,正是胤祚去世当天。这回不仅人去楼空,还放了一把火!
张吉午勾唇:“这些人很谨慎,可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再谨慎也是会有漏洞的。他们既然在此处住了一阵子,总要出门采买日常吃用的物品。微臣走访了两日,查到了他们的足迹。他们曾在京师去过几处地方,这几处地方有两处竟是天地会埋藏的据点!”
天地会!果然是天地会!
诺敏忙道:“微臣已将这些人全部抓获,关押刑部大牢。他们起初不肯说,但在严刑之下,有两个人开了口。他们说此次事件是副舵主陈光义亲自过来督办的,全权由陈光义主持。他们只负责等消息传流言。其他一概不知。”
诺敏一顿,冷嗤一声,接着说:“臣继续用刑,最后在那位北方舵主魏良的嘴里探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据魏良说,当年天地会竞选副舵主,他本该当选,却被陈光义后来居上,最后只能谋了个北方舵主。
“这些年他一直记着这件事,私下很看不惯陈光义。此次陈光义来京,他曾偷偷跟踪过。瞧见陈光义对一位未及弱冠的白面公子礼敬有加,还唤其为小太子。二人言谈中提到,这位小太子乃朱三太子的儿子。”
胤礽:……
什么鬼!太子的儿子叫小太子?那他这个皇帝的儿子是不是可以叫小皇帝?要不要这么不讲究!
康熙嗤笑:“这又是哪里来的朱三太子!”
不怪康熙如此说,实在是大清入关建国以来,打着朱三太子旗号谋反的人不只一两个,但无一人是真正的朱三太子。甚至如杨起隆、蔡寅②等人姓都不姓朱,与前明皇室更是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当然,你就算姓朱,也未必就是前明皇室。毕竟这天下姓朱的多了去了。
诺敏摇头:“魏良怕被发现,只略听了两句话,得知关键就走了。不知其中根底。他把此事记在心里,还在考量是暂且瞒下,日后给予陈光义一记重锤好;还是投效名下,谋个前程好。毕竟若对方真是前明皇室后裔,有这面旗帜,未必不能拉拢一批旧臣壮大天地会,或有可为。”
见康熙面色铁青,诺敏又道:“可惜没两天,他就落网,所谓的前程大概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康熙想了想:“这么看来天地会已经成了这位朱三太子的先锋军。能把棋子安插进天地会,让天地会为他所用,这位朱三太子也算是有些脑子。想办法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不论是不是前明皇室,都不能留!”
都谋反了,还害死了胤祚,是不是前明皇室重要吗?不管什么身份,都得死!
诺敏背脊一挺,恭敬道:“是!”
康熙微微点头,宫外的事情说清,又转向梁九功:“如果胤祚的天花是与刘嫂子相撞时所染,衣服是浆洗处的闵娘子扫尾,那么滑板车里的那些痘疮脓液从何而来?”
既然胤祚已染天花,还要滑板车内的东西做什么?滑板车显然是吸引他们关注,扰乱他们视线和查证方向的幌子,可是谁会做这个幌子,谁又能做这个幌子?
梁九功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经奴才调查,未曾发现滑板车在出宫之前有何不妥。”
出宫之前没有不妥。而出宫后,一路上胤祚都抱着不撒手,入了痘宫又玩了一天,至第二天不喜欢了,才作罢。但在那以后,便一直放在屋中。
谁能入胤祚寝屋?
玉娟以及太医……
康熙脸色黑沉:“梁九功!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天了,一个玉娟都搞不定?”
梁九功忙跪下请罪。
胤礽眼珠一转说:“汗阿玛,梁公公伺候您多年,他的能力您是清楚的。这回倒也并非他办事不利。先前诺敏大人没查到刘嫂子与六弟衣物之事时,梁九功恐也没想过玉娟会有问题。毕竟她是德妃娘娘的心腹,自然该是向着六弟的。等这两日发现玉娟不对,宫中又起了乱子。”
这个乱子是什么,康熙自然清楚。前两天,胤礽抓了几个人扔给梁九功的事,他是知道的。玉娟要查,可宫中那些流言更要查!
康熙虽有点恼,却也没打算处置梁九功,梁九功是他用惯了的,还用得着呢。于是顺着胤礽给的台阶下了。
“查!她要不肯说,就想办法让她说!她就是不怕死,她总有父母亲人!她父母亲人也不怕死吗!”
梁九功跪地:“奴才遵旨!”
这个赶紧是真的紧。在康熙问话之前,梁九功已经在审讯,若非诺敏与张吉午来得太早,康熙传他一起过来回禀,此刻恐已经有进展了。自御书房出去,梁九功继续审,不到半日就出了结果。
“玉娟起初什么都不肯说,便是用了大刑也未松口。因她心里清楚,只要她不承认,便是定罪,也只是被六阿哥的事波及,死的只有自己。一旦承认,恐会带累家人。奴才假意说抓了她的父母,以此威胁,她终于说了实话。
“六阿哥病发之后,浆洗处的闵娘子替秀萍姑姑去送衣物,同玉娟接触的时候,给了她一块保平安的玉牌。让她想办法把六阿哥身上的痘疮脓液弄到滑板车里。位置不能太明显,也不能藏得太深,让人发现不了。
“玉娟认得那是她弟弟的玉牌。她弟弟幼时身体羸弱,母亲去寺院斋戒了七七四十九天,求来这么一块玉牌给他戴上后,身体竟逐渐好转。全家都觉得是因玉牌之故,因此她弟弟这些年一直随身携带,从不摘下。
“如今玉牌离身,玉娟便知弟弟已经落入他人手中。她也想过同家人求证,奈何身在痘宫,六阿哥又出痘,形势凶险,她是离不了的。想要托人询问,痘宫又无亲近之人可用。闵娘子催的急,她也恐自己推三阻四拖延时间惹恼了对方,反而将弟弟置于险境,只能照做。
“至于六阿哥与刘嫂子相撞以及衣物之事,奴才使了许多手段,她都不承认。她说自己确实只在事后对滑板车做了手脚,其他都与她无关。她已承认滑板车之事,又存了死志,且有亲人性命吊在前面,想来说得是实话。”
可是就凭这一句光在滑板车上做手脚已经足够严重。若非她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滑板车,众人怎么会在最开始忽略了其他呢。便是后来仍旧查出了刘嫂子,却已失了先机。
康熙目如鹰隼:“玉娟的弟弟被人掳走,顺天府与刑部没查出来?”
梁九功有些唏嘘:“玉娟的弟弟无事。只是在前几天逛街时与人起冲突,把玉牌弄丢了。”
康熙:……
胤礽:……
啧,一个假消息把玉娟吃的死死的。转而又想,对方恐也不敢真掳走玉娟的弟弟。玉娟的弟弟失踪,家人必定报官。官府一查,发现玉娟这一层关系,自然会把事情串起来。彼时胤祚生死未定,流言未曾散开,背后之人如何会打草惊蛇?
玉娟但凡聪明点,就会猜到这其中不对劲。当然她倒也不一定是猜不到,而是不敢赌。她不敢拿弟弟的性命去赌,只能铤而走险。即便东窗事发后,也可能累及家人,但万一呢?万一侥幸混过去了呢?万一没查到她呢?
就算查到了她,她非死不可,但万一主子心善,皇上开恩放家人一马呢?
一面是不答应,弟弟必死。一面是答应了,自己或许会死,但弟弟可活。她选择了后者。
胤礽摇头,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玉娟。既怜她一片护弟之情,又深恨她扰乱视听之举。
既然滑板车的事搞清楚了。如今便只剩了一样。
“宫中言指胤禛与德妃的话,哪儿来的?查清了吗?”
“也查清了,是宋答应!”
胤礽:???宋答应?哪位?后宫有这号人物吗?
别说他蒙圈,康熙也很蒙圈,实在想不起来这是谁。同样自我怀疑。他有这么个女人吗?
而且听听,宋答应,答应。一个答应传流言给胤禛泼脏水?挑拨离间胤禛跟德妃?
梁九功又道:“宋答应本为宫女,十七年承宠获封答应。但在这之后,再未有承宠记录。”
康熙十七年,距今已有七年。更别说康熙只睡过一次!这哪儿记得!
“人呢?”
“因她是小主,未得陛下旨意,奴才不敢用刑,亦未羁押,只让人关在院里,严加看守。皇上,如今可要……”
康熙站起身:“走!朕亲自去审!”
胤礽蹭上去,哪知康熙一个转身抬手将他扔给旁边的侍卫:“送太子回毓庆宫。”
胤礽:???
“你都在朕跟前赖一天了,还想赖下去?赶紧回去!剩下的事就不必掺和了!”
胤礽:……
眼见康熙大步走远,胤礽摊手。事关前朝天地会,纵着他听。事关后宫,就撵他走?啧。行吧,不跟就不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