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徐乃昌,你们可能听过,是清末民初的一位著名的藏书家和金石学家,他的老师是大清两朝帝师翁同和,曾总办我们南大前身江南高等学堂、三江师范学堂的建校工作,并任学堂总监,就是校长。他一生致力于收藏,不但收藏古器物,而且还大量收藏金石拓本、拓片、书籍和器物。在收藏界有个盛名,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还为此赋诗三首,其中就有:‘朝访残碑夕勘书,君家故事有新图。衣冠全盛江南日,儒吏风流总不如’等赞美诗句。
可惜的是:1936年,也就是西安事变那一年,我爷爷去世了。老人家一走,家里的财产就被分得精光,我爷爷一生收集的那些藏品,被变卖的变卖,送人的送人,还有一小部分,后来送给华东师大图书馆。
我爷爷去世那会儿,我还很小,不谙世事,一遇到小日本打炮轰炸,就跟着大人去跑反,后来又遇到了内战,终于等到49年解放了,我那时也长大了,可回首一看,家中已是白屋寒门、徒有四壁了。我父亲是61年走的,当时没有吃的,浑身浮肿,最后未能熬过三年大灾。他在临走前,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幅画来,哆哆嗦嗦交到我手上,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保藏,我打开画轴一看,是清朝光绪末年的画,还是个和尚画的,一点名气都没有,根本就不值钱,当时,我很是想不通,爷爷收藏了那么多的古籍古画,最后留给我的就是这么一张和尚画,我父亲还当作宝贝似的,顿时就气恼地往书橱里一扔。
我后来在亲戚的资助下,出了国,留了学,再后来,又回到了国内,到南大做了一名教授。解放那会儿,出国留学,还是比较容易的。也许受祖上的影响,我回国之后从事的教学研究,就是有关地理学方面的,重点是摩崖石刻。有一次,在家写论文,到书橱里翻资料,突然又看到了那幅画,于是就拿了出来,正准备打开,画轴的一端轴头突然脱落了下来,并从里面滑出了一卷纸,我打开一看,是一张拓片,再一细瞧,竟然是镇江焦山瘗鹤铭的拓片,应该是宋代之物,这下给我震惊了,这时我才如梦初醒。我父亲前半生,锦衣玉食,后半生,穷困潦倒,靠教书养活家人,临走前,突然拿出这幅画,还郑重其事地托付给我,原来里面竟然大有乾坤。可是…”
说到此,徐梦崖猛然咳嗽起来,也许情绪过于激动,气都几乎喘不上来,只见他用手捶着胸口,脑门上冒着一缕缕虚汗,范清婉见状,慌忙端过茶来,让他喝下,须臾之后,方缓过气来,说到:
“不要紧,老毛病了,是那个特殊时期给留下的”
“徐老师,您看…”,杨之江关切地问到,
“没事!我继续讲下去。我刚才说到,这画中竟然还藏着一张宋代的瘗鹤铭拓片,而且是极为罕见的邵亢本,这可把我兴奋的,几天几夜没睡好。可是,没等我高兴几天,1966年,8月18日…这个日子,我到死都记得,就是这一天,伟人安门城楼上接见了红卫兵,第二天,全国就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抄家毁寺,焚烧古籍字画,砸烂文物古迹之运动。那时,我正好在学校老馆的库房里帮忙,整理有关地理方面的古籍档案,校内校外的红卫兵,天天闹哄哄去“破四旧”,没两天,我就发现势头有点不对,运动开始从街头走向了家庭,学校里部分老教授的家被抄了,因此感到非常害怕。因为你们也知道,我们家,我爷爷,是个大名鼎鼎的古物收藏家,自然会被列为破四旧的对象。我思前想后,就连忙将家中那幅画藏到了学校老馆的书库里,心想那帮红卫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来抄学校的图书馆,但没想到,后来还真的出事了。”
“难道那些红卫兵后来还真的到学校来破四旧了?”,杨之江急切地问到,
“这些,我等下再讲。没过两天,那帮红卫兵果真冲到我家来翻箱倒柜了,最后在我家中硬生生没找到一件古董古物,于是气急败坏地就将我带到鼓楼公园去,当时那里是红卫兵造反派的司令部,一帮红卫兵对我严刑拷打逼问,见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就将我拉到街上去游行,脖子上还挂上一块‘牛鬼蛇神’大黑牌,最后被定为了“黑六类””分子,发配到苏北农场去改造。”
徐梦崖停顿了一下,用手指掰了掰,自言自语到:
“71年,**叛逃,隔了二年?不对,是74年?对,就是74年,这年的十一月,我被通知回校,可回到学校后,工作却没有着落,原来的地理系回不去了,学校最后将我安排去了老馆,做些打杂的工作。我恢复工作后不久才得知,当年破四旧运动时,南大的校领导和图书馆负责人也整天提心吊胆的,担心老馆里的那些古籍古物,于是在我被发配到苏北农村劳动之后第二年,也就是67年的年底,学校在得知你们二史馆实行了军管,有军队接管保卫了,于是连夜与你们二史馆商量,然后就将老馆里那些珍贵的古籍文献和校史档案等资料,转移到你们二史馆保管存放。也正是这么一转移,我原来藏在老馆库房中的那幅画不见了”
“徐老师,你那幅画有名称吗?”
“有,叫《圌山徵梦》,是清朝光绪末年镇江焦山一位叫鹤州禅师画的,描绘的是镇江当地的山水风光”
“那您…?”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找,想尽了各种办法,无奈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后来想,当年校档案被转移到你们二史馆存放,会不会将我的那幅画也一起移过来了?所以…”
杨之江未等徐梦崖说完,便插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