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周昫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了炮仗一样,身上骤然一冷,原本胡闹耍赖的气息全然消失,只剩得一双冰冷犀利的眼眸,抬起来幽幽地盯在陆浔身上。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个麻烦是不是?觉得我拖累你了是不是?”
陆浔一顿,眉心慢慢收紧。
眼前之人的气息状态与方才截然不同,明明立在橘黄的烛光中,却与这温暖的颜色格格不入,脸上阴影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吞噬了去。
陆浔有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看到那层人皮模样被撕碎,露出底下森然的白骨。
周昫冷冷嗤笑一声:“放心,陆大人,若镇令真查到了我头上,有什么罪责我自己担得住,绝不会连累您一点。”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陆浔看着眼前几乎陌生的人,眉心拧得更深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岔了。”
“我想岔了?”又是一声冷笑,周昫往前走了两步,身影正好把坐着的陆浔盖住,“是我想岔了,还是你被看穿了不敢承认?”
他微微俯下身,一手撑在桌上,眼睛睁得通红,目不转睛地盯进陆浔的眸中:“我本以为你与那些人不一样的,可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不同。”
两人鼻息相闻,陆浔在这极近的距离中嗅到了一丝绝望的死气。
“风光的时候谁都想凑上来分一杯羹,出了事就急着撇清楚关系,生怕被牵连上一点。”
周昫越说越激动,眼眶通红,整个人微微颤抖,却在极力压制,撑在桌上的手指用力到像要抠进去一样。
“贪生怕死啊,没关系,人之常情,认了也没什么好羞愧的,用不着假意惺惺地给自己找借口,反正也没什么人在意,我也不欠你们什么的。”
你们……
陆浔脑子里嗡的一声响,飞快地捕捉到周昫话中的关键字眼,瞬间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
当年东宫出事,墙倒众人推,上书言太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折子几乎能把御书房给淹了,其中不乏东宫门人之笔。
托他们的福,东宫没了之后还被列上了九十九条罪状,彻底被剔出了皇族谱。
对于周昫,圣意本想在京中着人约束管教,只是这差事迟迟无人肯接。
圈禁废皇孙,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无助于升官扬名发财,听着也不吉利,搞不好还惹得一身臊。
曾经多少人想巴结东宫都巴结不上,那会就有多少人避周昫跟避鬼一样。
于是周昫在挨了昭华门外五十大板之后,被改判出京。
陆浔这段日子见到的周昫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的混蛋模样,身上看不到一点京城那场风波的影子,甚至让陆浔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可经历过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会留下痕迹,不过是被小心翼翼地粉饰太平了而已,如今却被无意掀开了。
陆浔看着周昫闪动的目光,看着那里从一潭死水掀起了狂风暴雨,无数激烈的情绪在其中挣扎呐喊,却又被禁锢在那一层冷漠之下,最后只化成了眼角的一抹绯红。
周昫紧紧地盯着陆浔,仿佛想在他的眼神中找到什么,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屋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
许久之后,烛火突然啪的爆了个火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