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怀锦绣(1 / 2)

下课了,我们像人水的鸭子嘎嘎欢叫着跑出教室。女生率先抢占地盘,在两棵泡桐之间扯起了橡皮筋。男生揪着裤管,端平一条腿,单腿蹦跳到处寻觅对手,玩着撞拐。正人欢马叫之际, 就见校长和二海一前一后相跟着,到了专案办公室门前。校长赔着小心敲了敲那扇我们看来无比神秘的屋门,然后侧耳静听里面的动静。他身后的二海一脸贼咕相,挑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却是猜不透他们去那儿干啥。

进屋后的情景是多年后郭叔描述给我的。

屋里并无杂人,宽胖脸的校长还是四下望望,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放假那天傍晚,这孩子见过佟老师。”郭叔闻听,端起的杯子就停在了嘴边、霍地站立起来,放下杯子,紧溜儿将他们二人请到了他觉得更能避人耳目的音乐教室。 在那儿,二海这个未成年人在校长陪同下,接受了警察的正式询问。

郭叔笑吟吟地在二海面前蹲下。

“好孩子,跟叔叔说,你瞧真了?那天,你当真见到佟老师啦?\"

二海先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说:“我瞧真了。”

“你在哪儿,又怎么见到她的?\"

迎着鼓励和期待的目光,二海顿时来了神儿:“放假那天傍晚,我在家看完动画片《聪明的一休》后,想上当街去玩……”

“你家有电视?”郭叔打断他。

那时,电视机在农村刚刚时兴,一个村也没有几家趁电视机。校长替他做了回答:“二海家确实有电视,他爸在二商系统上班,在单位负着点儿责。”

二海抢话:“我家不仅有牡丹电视,还有飞鸽自行车、蝴蝶缝纫机、春雷牌戏匣子。我爸戴的手表是双菱的,我家的电风扇会摇头…”

“好了,好了。”郭叔截住了他的舌头。

二海又续上刚才的话头儿,说他出了过道口刚到街上,就看到佟老师推着自行车从学校那边走了过来,他迎上去,主动和佟老师打了招呼。

“那时大约几点钟?”

二海眨麻眨麻眼:“我没注意时间点。”

“她是独自一人吗?\"

二海想了想说:“好像是,反正我没瞧见有谁跟她在一块堆儿。”

郭叔点点头,又问他:“跟老师说了什么?\"

“我说.佟老师,您下班啦?这么晚了您不害怕吗?佟老师说,没事,不害怕。说完她亲呢地摸了摸我的脑瓜顶,我都闻到佟老师擦的手油的香味啦。接着还拍了拍我的小脸蛋,佟老师的手触在我脸上软绵绵、热乎乎的。后了儿,佟老师从挂在车把上的布兜子里掏出一个黄灿灿的橘子给我吃。我不要,佟老师硬塞我手里了。”

拿了橘子,二海就主动将佟老师送到村西路口,瞧她骑车上了学校后面往西去的那条小土路,才回了家。

“老师给的橘子真好吃,又酸又甜,一咬一兜水儿。”

郭叔又问了一些佟老师的衣着打扮、携带物品等细节问题,全都对得上。郭叔带着如获至宝的喜悦直起身,打发他去上课,掉头就向专案组组长做了汇报。二海从那间教室出来时喜面佛一般,见到院里的我们一打愣,他小脸蛋红扑扑放着光,像在里面刚刚吃了二两蜜。

除了办案民警,谁都不知这个案子正在节骨眼儿上。

蔡老师之所以给“弄”起来,是因为在佟老师宿舍的床铺下发现了蔡老师写给她的一封信,信上抄有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信上满是洇湿又干透的斑斑泪痕。

这封漫漶不清的信就是面起子,人们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充分、自由、丰富而细腻的遐想。二海的发现,正暗合了佟老师的反常:她中午离校,傍晚却被学生在街上看见。那么请问: 下午这段时间她在哪儿?在他家落脚啊!她婉拒邀她同行的老师,说有衣服要洗,可是找遍学校也没找到她洗完的衣服。洗衣服只是个幌子。最后离校,独来独往,谜底不该是:私下有约么?

黝黑的暗情似乎掀起了一角,从里面透出一丝可贵的光亮。

二海大概以为这事说完就算完了。没想到, 往下警察还会有动作。

一路侦查员去调查佟老师当天是否买过橘子。结果证实,佟老师确于午后在街上一个小水果摊约了三斤橘子。

郭叔呢,开始到处寻模广搭电视报。这份报纸并不好找,全县只在向阳北街南口有一家代售点。每周五下午,报纸由市里邮发列店、共一百份,一般第二天上午就售熈。郭叔满世界找有电视的人家淘换这份报纸。最终.从住城关的一个离休老干部家里找到那么一张。

这份周报可能是当时最简单的报纸了。报纸四开四版,不分头版二版,也没有副刊,就是一张按日期排出来的大节目单,告诉你啥点儿播啥节目。郭叔手摊开报纸,指尖在上面一行行滑动,口中喃喃自语,不知所言。指尖从头滑到末尾,哪儿有什么《聪明的一休》啊?又查过12 月31日前后两天的节目,也没有;查了一周的节目,还是没有。反反复复过了六遍,这么说吧,整张报纸就没有“一休”这两个字。这是咋回事呢?他抬起脸,凝思片刻,纳过闷来。

在校长陪同下,二海再次被请到了音乐教室。

这次,除了二海还有我。过会儿我才知道, 我是作为参照才有机会出现在郭叔面前的。至于为何是我而不是其他男生,可能因为我和二海是同桌而增加了随机概率。

说到这儿,郭叔得知我就是当年那个参照时,大吃一惊:“这么巧!你就是那个孩子?”

我说:“对呀,我就是那孩子。”说完,我们一起乐了起来,“您还不知道呢吧?您是我的偶像呢!”

他不置可否,反问我知不知道他的偶像是谁。这我哪儿知道!

“我的偶像是堂吉诃德,我崇尚堂吉诃德坚毅、 勇敢、正直和吃苦耐劳的骑士精神,更佩服他对自已认定的事情着魔般地笃定。”又说我,“你既然干了警察,就要‘干什么事,就成什么人'。”

说实话,乍一听这句话,我并不太懂。这句话像一块牛板筋那样有嚼头。后来我专门找《堂吉诃德》来看,才知道那是堂吉诃德挂在嘴边的一句西班牙谚语。而真正悟透它,已是十年之后的事了。

当时,郭叔凝重的面色令我心里直发毛。按他要求,我们并排站立在黑板前。我以为会被问列一些与佟老师相关的问题,心里暗自盘算着怎样应容。只见他一言不发,拎着随身的黑皮包走到我们近前,从里面掏摸出一个两根黄色腔皮管缠着的听诊器,拉把轿子坐在了二海跟前。

我们的目光-致落在他手里的那个听诊器上。

他展开听诊器,塞好耳塞,将听诊器探头从二海磨得锃亮的棉袄下襟伸了进去。那一刻,我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哆嗦。听诊器探头在棉袄里左动动,右动动,找到心口窝就安稳下来。二海不觉佝偻起身子,郭叔说:“站直喽!”二海挺了挺肩膀头,接着又含起了胸。郭叔抖开左手腕, 露出手表。端着手腕,眼睛盯着表蒙子。秒针在起劲地赶路,分针无动于衷,时针稳稳地指着“2”的位置。

“你那天见到佟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