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回答的这段时间,屋里肃静无声。这段难挨的寂静里,二海往常比地牛转得还快的小脑瓜似乎锈住了。
“你那天见到佟老师了?\"郭叔又问。
二海小眼溜溜转,那是在想词呢。最终屈了屈两片薄嘴唇,审时度势,没将它们掀开。
郭叔垂下手腕,抽出听诊器,一拉屁股下的椅子,椅子腿吱的一声就到了我面前。我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二海勾着头,偷眼溜着我们这边。
听诊头贴着我的肚皮探了上来。胶皮管扑棱扑棱拧着个儿,蹭得我肚皮发痒。小圆头在我胸口窝扣紧。也许刚才二海的体温焐热了它,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冰凉。他又拾起了手腕,露出手表。就像屁股即将着针,我的心缩成一团,周遭的声音随之放大,我听到自己心口伻伻乱撞。郭叔说:“甭紧张!”不大会儿,就将听诊器抽出。 可结束了!我心头如同卸下一副重担。
他拉动椅子,吱的一声又回到二海面前。 “夜后晌睡得好吗?”他问。
“好着呢。”二海虽然做了回答,样子仍有些发懵,他不知道警察为什么问他睡得好不好。
“你们是跑进来还是走进来的?”他又问。
这还用问?我心里讲话,你不是眼瞧着我们一起走进来的吗?
“说话!”他站立起来,口气里透着威严,矗立起来的身躯在二海面前形成了一股无形压力。
“走进来的….”平时高门大嗓的二海不仅舌头打结,从嗓子眼儿挤出的声音又细又弱。
“在此之前,你们两个有没有进行过体育活动?”
我觉得他的问话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有点儿不着调。
“说话!”
二海脸冲他摇了摇头。
“那好,我们一起做一道算数题。”郭叔扮完医生,又开始扮老师。直到此时,我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二海想必也是蒙的。他开始出题,“一分钟有多少秒?\"
“六十秒。”
“好,六十秒里有多少个十秒?”
这个不离四则运算,二海轻松就给出了答案:“六个十秒。”
“好,刚才我数了十秒钟,你的心脏跳动二十五下;一分钟,也就是说六个十秒,跳动多少下?”
警察出题,绝不是跟你玩什么游戏,也不是搞什么越俎代庖的测试,二海似乎觉察。可是他毫无办法,声音缥缈,轻得像那天早上似有似无的晨风。
“一百五十下。”
他硬着头皮报了个数,心里却是没数。说完,用眼睛探询对方的反应。可是,从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他啥都没看出来。郭叔又说了一个“好”,就撇下二海,转向了我。
我立即拔直了腰板。有了刚才的铺垫,问题到我这儿就同理可证了。
“刚才我也给你数了十秒钟,你的心脏跳动十四下;一分钟,也就是说六个十秒,你的心脏跳动多少下?”
“八十四下。”
我嘣儿地答了出来。答完,惴惴不安的内心就安定下来。我意识到:没我啥事了。再瞧二海,脸蛋子上被风刮出的那层萝卜丝颜色已经蜡黄,成了冻萝卜丝。脑门子和鼻尖呢,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是不是心里有鬼?”郭叔转向他,单刀直入。
“没有……”二海撇着嘴片子,要哭。
“听着:昨天晚上休息得好;你们是走进这间教室的;在此之前,没有过体育活动--没有鬼,你心里扑腾什么?\"
郭叔在这儿等着他呢!
你也许还没注意到,这里面有个语言圈套。 他问的问题看似哪儿都不挨哪儿,实际上已经开始暗中包抄。这也是我佩服郭叔的地方。当警察后,每每和嫌疑人过招儿,我一不引供,二不诱供。从他身上学到的一点儿皮毛就够我用了:一条一条将他们想钻的空子全部堵死,否定全部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就是事实!这招儿屡试不爽。 三绕两绕就给他们绕进去,按瓷实了,再罐儿拿王八,十拿九稳。
他审视的目光在二海僵硬的小脸上打着
圈儿。
“说呀,嗯?\"
二海头一埋,摆起了肉头阵。
进门时还如沐春风,校长瞧着,宽盘脸上的笑容早就退了潮,他气鼓鼓地背着双手,在一旁敲着锣边。可是不管他们如何咋呼,二海紧抿两片精薄的嘴唇,问一句,吸溜一下鼻子;再问, 又吸溜一下。往后,吸溜吸溜,竟连续不断吸溜起来。他尚不知,公安办案讲究打断骨头对上茬儿,他的茬口错着呢。咦--这个珂碜玩意儿! 一绺没控制住的鼻涕拉着一条亮线,经过他棉袄上三色不一的花纽扣摔在地上。丢人,真丢人!
这个趾高气扬的家伙矬下去半截,变成了一条小可怜虫。
这时,郭叔才注意到他一直攥着的右手。郭叔让他张开拳头,呈现在他手掌心的,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外形还保持着橘子完整形状的橘子皮。橘皮已经被他捏扁,表皮汗津津的,像打着一层蜡,黄灿灿泛着光。郭叔愣住,随即想到了它的用途。
“你是不是想用它证明佟老师确实给过你一个橘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