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为您效劳(2 / 2)

“躲在暗处,尽可能地杀死对手,保存自己……”董季平迟疑片刻,“这几乎是每一个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选手共同的选择。”

“角色扮演类游戏中的弓箭手?”洪德全是那种任何时候都不忘显摆自己博学而时尚的人物。

“按照标准配置,团队的确需要一名狙击手。”董季平的重音落在“一名”两个字上。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姑娘和小伙子都挑选了狙击步枪。”

依照董季平追随洪德全正好一年的工作经验,洪此时应该使用他的口头禅:“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如果洪那样下令,董季平会更乐意让小伙子担任狙击手。小伙子正儿八经特种部队出身,应该更适合担任狙击手。毕竟, 董季平关心的不是谁活着回来,而是他率领的这支团队能否胜利。

“她……我说的是,我们的枪花小姐,”洪德全一反常态,似乎不愿轻易交出决定权,“会玩狙击枪吗?”

“正在训练。四百米,打部位靶,她自己要求的。”

“我可以看看吗?”洪德全习惯以提问的方式表达自己不容置疑的命令。

“可以在您的办公室观看无人机回传的画面,也可以到野战指挥中心实地视察。”

“我们去感受一下太阳的温度吧。”洪德全笑吟吟地望着董季平,“你觉得呢?”

显然,这是一个不需要董季平回答的问题。

洪德全二话不说,摁铃叫来一名侍卫:“有请罗总。”

罗洁戴了一顶遮檐直径足有四十厘米的圆形印花布帽,薄纱遮脸,露出两只眼睛。

她讨厌这个半年阳光灿烂半年淫雨霏霏的鬼地方,尽管她知道自己不仅有父亲,同时在知道了父亲的名字后,不止一次提醒过自己,总有一天,她要成为这个鬼地方的主人,而且,是唯一的主人。

罗洁必须守口如瓶。

她绝对不能让洪德全觉察到她的野心,她希望洪德全永远把自己当成患难与共的发小、狼狈为奸的同谋,以及没有名分的性伴侣。所以,就算是躺在洪德全的床上,罗洁也恨不得发明一种能够隐藏脑波的仪器,严丝合缝地封存她的心思,留给洪德全的,只是一具妙曼可人的体--最好是一个与她有着同样面容、同样记体、同样温度、同样语音的充气娃娃。

位于半山腰,被野战伪装网遮蔽,刻意营话出洞穴风格的“野战指挥中心”内,四块七+ 寸液晶显示器呈弧形摆放于贵宾席的前方。蒙着军绿色薄毯的桌面上,摆放着望远镜、平板电脑和带送话器的降噪耳机。在这里,可以通过液晶屏和望远镜观摩选手的训练情况,也可以直接向教官和选手下达命令。比赛开始后,洪德全和他的朋友们将在这里,全程观摩他的“狮”队者归来或者全军覆没。

罗洁病怏怏地坐在洪德全身侧,抵达“醒狗山庄”的昨天夜里,她对洪德全说:“你知道的,每年的这个季节,我这害夏的老毛病……”

洪德全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害夏,那是一种优雅而高贵的疾病。据我所知,张爱玲就患有这种疾病。知识分子和公主,她们都讨厌夏天。夏天让她们精神倦怠,食欲不振,以至于身体消瘦。你是知识分子,还是公主?”

“公主”这个词让罗洁暗暗心惊,她极尽妩媚地迎着男人露出微笑:“我有那么娇气吗?我有吗?”

洪德全的手指划过罗洁笑意盈盈的嘴角: “总是这么笑,你不累吗?\"

罗洁是绝顶聪明的女人,她缓缓依偎到男人的怀中,仰面笑靥如花:“我不累,我想你。”

“我们的枪花小姐,她在哪里?”洪德全问董季平。

罗洁微微直起身体,刻意表现出强撑病体的兴致。

董季平用激光笔指向大屏幕上的一个绿点: “距离靶场大约四百五十米的丛林之中。”

洪德全举起望远镜,视野中,靶场上空空如也。

“我认为她打的应该是加强版隐显靶。”洪德全说着放下望远镜,转头向罗洁解释,“通常的隐显靶是固定靶,靶纸垂直于射手,这时,射手是看不到靶纸上的环数的,这叫隐靶。靶纸会突然转向九十度,正对射手,这时,目标变为显靶,射手必须立即射击,否则,显靶会再次旋转九十度,变成隐靶。”

隔着蒙面的轻纱,罗洁做出小学生一般无知的表情。

“我们的加强版隐显靶,靶位不固定,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什么位置出现,出现时也不知道是隐靶还是显靶……你看,目标出现了!”洪德全遥指训练场一角突然竖起的一块标靶。

高清摄像机拍摄的标靶画面立即传送到洪德全和罗洁前方的液晶显示器上。

刚刚出现的标靶处于隐靶状态。

就在隐靶转为显靶的一瞬间,胡英子开枪了。

轻微的一声枪响,宛若红唇轻启,洁白整齐的牙嗑开一颗瓜籽。

液晶屏显示的标靶上,人形图案的右手腕上出现一个弹孔。

标靶保持显靶状态的时长约三秒。若没有枪声响起,标靶放倒,表明这个标靶已经失效,射手需要等待并寻找下一个突然出现的标靶。

“不错,”洪德全右手食指轻敲座椅的扶手, “打断对手握枪的手,可以节省子弹。据我所知, 高精狙的弹仓容弹量是五发。董经理,我说得对吗?”

董季平没有回答洪德全的提问,而是急切地报告:“她移动了!”

“很好。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动……”洪德全话音未落,训练场正中再次竖起一个标靶。 这次,标靶处于显靶状态。

但迟迟没有枪响。

就在显靶即将转为隐靶的一瞬间,枪响了, 这次击中的是人形标靶的左侧膝盖。

“精准!”洪德全拍拍罗洁搁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背,“她在运动中射击,打断敌人的腿。你说,她为什么不打脑袋也不打胸口呢?”洪德全歪过头询问怀中曼妙的女人。

“我是不懂的。”罗洁娇嗔。

“傻瓜,”洪德全亲昵地再次轻拍她细腻的手背,“因为脑袋上戴着防弹头盔,胸口前挡着防弹背心啊。”

看起来洪德全心情不错,他朝罗洁探过头去。董季平立即不动声色地退到不可能听闻二人耳语的距离之外。

“我知道,你觉得我们花在这位枪花小姐身上的心思有些过分了。或者,以你的说法,何必搞得那么曲折?但曲折是必须的,总得给她一点儿小希望……”

“射手朝靶场迅速移动….接近到距离靶场不足百米的距离!”突然,董季平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低语。

靶场对角线两端同时出现两个标靶,一个是显靶,一个是隐靶。

洪德全一把抓起望远镜。只见胡英子持枪径直冲向显靶,没有任何瞄准动作,“啪啪”两枪,人形靶双膝中弹。胡英子在转身的同时迅速卧倒,持枪朝隐靶瞄准。就在隐靶变为显靶的一瞬间,“啪啪”又是两声枪响,人形靶两只手腕中弹。

“妙不可言!”洪德全放下望远镜,双手鼓掌,“狭路相逢勇者胜!她既发挥了概略射击的特长,又把握了精度射击的优势,真是个勇敢的运动员!\"

他颇为满意地转向罗洁:“绝望中的一丝希望。关键是,她在动脑子!这说明她心中还有希望--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她在绝望中拥有一丝希望。这一丝希望,能为我们带来一场久违的胜利。”

“那个同样选择了狙击枪的年轻人呢?”他又问道。

“他在熟悉地形。”董季平回答。

“熟悉地形?”洪德全露出一丝迷惑,“提前进人赛场?你要让我们提前输掉比赛?”

“我不可能犯那样的低级错误。”董季平早已学会回答老板的技巧,“洪总教导我们,要最大限度地发挥选手的主观能动性。所以,当他提出熟悉地形、寻找最佳狙击点时,我同意了。”

“你不会没有告诉他,比赛开始前,严禁任何一方的选手进人赛场吗?”

“洪总教导我们,不要对选手隐瞒任何规则, 我当然向他强调了这一点。但是我们这位选手坚持、他流所有的山都是同样的山.所有的树都是同样的树、所以,在我方营地内,我给他找了一块地形、地貌、地物与赛场相似的场地……\"

“看似智慧、实则无比愚蠢!”洪德全粗暴地打断了董季平,“拿走他的狙击枪,给他自动步枪。认真做他的思想工作--不换思想就换人!你觉得呢?”

这又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好哥,你永远是对的。”罗洁说这话时, 幽然叹气,像是对洪德全无限崇敬。

洪德全在美国上学时,给自己注册的一个网名叫“智勇双全样样好”,只有跟他最亲近的人.才能称他为“好哥”。

洪德全朝罗洁曲起左臂,罗洁的右手乖巧地穿过男人的臂弯,顺势依偎在他的左肩上。洪德全侧脸,对她耳语:“你总是这样说。所以,你只能是我的小伙伴,而不是……伴侣。”

罗洁强忍住心头的不快,报以微笑:“没办法,对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我总是没有太大的兴趣。我还是对……”她伸出右手食指,绕着太阳穴俏皮地画了两个圈,意思是动脑筋的事情,“更有兴趣。不过,在好哥面前,我就是个傻瓜。”

“很好。‘认识你自己。'这是谁说的?苏格拉底还是柏拉图?No,是刻在德尔菲太阳神庙廊柱上的神谕。”洪德全微微摇头,附耳对她低语。

罗洁不知道洪德全这样卖弄学问是赞赏还是讽刺,她只能笑得更加妩媚。

“既然你不喜欢,比赛就不要看了。去把这个孩子找来。人物和杜老师写的剧本,我发给你了。”洪德全点了点罗洁攥在手中的手机。

星光色的iphone 14在境外专用于庄园事务。 罗洁打开自己的Facebook(脸书)账号,收取来自“智勇双全样样好”的信息。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是一个小学生模样的中国男孩儿,一头微曲的黑发遮住额头,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珠上嵌着好看的双眼皮。男孩儿嘟着嘴,像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又像是在刻意做鬼脸。

照片上简单备注:万奇麟,十一岁,神童。

“我没有办法养你。一个被囚禁于笼中、体赖主人施舍而苟且偷生的人,又怎能奢望去收一只流浪猫呢?”幽暗之中,胡英子的耳畔隐级回响着猫儿的叫声,她闭上眼,轻声呢喃。

5月12日,星期五,22时50分。

夜幕低垂,胡英子依次完成了夜跑、腹背肌肉的耐力训练、冥想和沐浴后,准时步入卧室轻轻熄灯,安然就寝。她的思绪并未被诸如“明日我会不会死去”这样沉重的问题所侵扰,正如她面对每一场大赛的前夕,从不会被“明日的我是否会输掉”的阴影所笼罩。她甚至体会不到恐惧。短短二十三载的光阴里,她从未目睹死亡, 别说是亲朋好友的死亡,就连小猫小狗的死亡, 她也从未亲历。

黑暗中,不知隐身何处的狸花猫,每隔一分钟左右叫上一声。那种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叫声, 像是担心惊醒一头凶残的巨兽,又像是在提醒胡英子,这幢小楼里还有着另一个小生灵-胡英子不能确定,那位无声的、总是面带微笑的白衣女仆睡在哪里,楼下的仆人房还是另有居所?除了自己和这只猫,人夜之后,她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生命的气息。

胡英子每天都能看到这只小心翼翼而又从容不迫的狸花猫。猫有时在客厅里缓缓踱步,有时在空无一物的书架一角打盹,有时又蹲坐于窗台张望。猫从未进人胡英子的卧室,今夜是个例外。

难道猫也意识到明天将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也许猫知道,这将是它与我相处的最后一夜?胡英子仰卧在雪白宽阔的大床上,思绪万千。明日的殊死一战,终究是她心中绕不开的思虑。

“你叫什么名字?”胡英子悄声问猫。

“喵……”猫只能这样回答她。

“那就叫你猫吧。”她翻身朝窗户的方向侧卧,发现猫蹲坐在床头柜上,两只猫眼在黑暗中散发出莹莹绿光。猫的眼神并不凌厉,反而带给她某种温润如玉的清凉之感。

胡英子没有伸手去抚摸它,她觉得,这是一只需要被尊重的猫,似乎它才是这幢小楼真正的主人。

“猫,”胡英子轻声说, “你不要叫,我要睡觉。”

猫似乎听懂了她的请求,把脑袋搁到蜷缩起来的两只前爪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姑娘。

“猫,你可以到我的床

上睡觉,”胡英子叹了一口气,“床太大了。我一个人,用不着这么大的床。”

猫轻盈地跃上大床。她不知道猫落脚于大床的何处,她不想找它,她需要尽快人睡,无梦,黑夜过去即是黎明。

猫蜷缩在床尾,很快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隔着毛巾被,胡英子的脚背可以感受到猫的体温,那份温暖仿佛穿越了物质的界限,直达她的心底。

“一只打呼噜的猫,说明它很放松。”胡英子对自己说,这份宁静也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平静。

“晚安,小家伙。”在越来越深沉的黑暗中,她对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