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离开谁?

去哪里?

钟杳什么也看不见,似乎只是灵魂跟随着这具肉体在动作,机械地抬腿落脚。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周围的路开始变得崎岖不平起来,他开始跌跌撞撞,偶尔还会被树枝划破皮肤。

周围一片阴冷,钟杳好像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啪嗒——”

他一脚踩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那一股凉意太刺激了,从脚底板直冲脑门,钟杳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人打开塞进来了一把雪,整个人开始发抖。

钟杳缓了缓,惊讶地发现自己能看见了。

他看见,自己正在一片幽暗的山谷里行走,周围全是枯死的黑色树木,但又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黑色的枯木上却开出来了白色的花,一朵朵,绵延到看不见的尽头。

钟杳低头,看见了自己的两只脚正踩在水里,水是黑的,琉璃一样,缓缓地静悄悄的不知道流向何方。

他抬起自己的脚,发现没有穿鞋,脚掌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有的地方已经结痂,有的地方已经坏死,还有的地方磨出来了厚厚的老茧……

这……是他吗?

钟杳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于是他抬起手来看向自己的手掌,却先看见了一身已经污秽不堪的衣服——本来应该是白色的一套连体衣,他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好像,在博士的地下研究所里?

钟杳蹲下身来,舀起一捧黑色的水,洗了洗手。

手上的灰烬褪去后,他看见了一双青青紫紫枯瘦如柴的手掌。

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跑?

我要跑去哪里?

钟杳只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的头好疼,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不知名的人声。

“在前面……”

“他跑不远……”

“抓回去……”

钟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跑了起来,这次更加踉踉跄跄,更加急促。

“在那里——”

“快——”

不要——

钟杳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失重般开始往前翻滚……

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钟杳又看不见了。

……

梦中荒唐一夜,钟杳醒来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他只觉得浑身都在疼,从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缝里都透着钝钝的疼。

钟杳打有意识起,就没有遭过这种罪,这简直是比断胳膊断腿还要折磨人数倍。

他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因为太疼了,眼睛好疼。

但是右手的手掌处传来令他安心的温度,那只永远温热的手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通过皮肉的交接,钟杳似乎能感受到手主人的心跳。

挣开酸疼发涩的眼睛,钟杳斜着眼往右边看去,看到了一个毛刺脑袋,和沈裕的一个额头。

睡着了。

怎么睡在地上。

钟杳想摸摸他的脑袋,刚刚一动,沈裕就醒了,一睁眼满眼都是血丝:“嗯?醒了?烧退了吗?还难受吗?”

说着,他就凑上来,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钟杳的额头,已经不烫了,反而是有些凉,这回倒是显得沈裕的体温有些高了。

“烧退了就好,”沈裕打着哈欠爬上床,捞过枕头靠在钟杳的背后:“身上是不是很难受?”

要说难受,那是肯定的,钟杳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钝刀子杀人般的难受,本来也就还好,咬咬牙就挺过去了,等过两天应该就会彻底恢复以前的状态。

但是……难受并且强忍着的人,是最经不起心疼和关心的。

钟杳干涩的眼眶里一瞬间就泛起了水光,湿润了烧红了的眼球。他别过脸去,不愿意让沈裕看到自己这一面。

毕竟……好丢人啊。

沈裕看见了,他当做没看见,伸手轻轻地在钟杳的身上按着:“我帮你按按,一会儿吃了饭,把药吃了。”

“想吃鸡蛋羹。”

“吃,今天只有你的份。”

两个人在床上窝了一段时间,钟杳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精神不是很好。

他感觉自己好累啊,肉体和精神上都好累啊,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最后一点点从枕头上滑下来,靠在沈裕的肩膀上,又睡着了。

这一次,没有再烧起来,也没有在梦魇和无厘头的梦。

什么都没有,只有安心的肩膀和身侧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钟杳被裹在被子里,怀里还抱着沈裕的衣服。

窗帘是拉上的,分不清现在什么时辰了,他去拿自己的手机,在床上摸了一圈没摸到,于是放弃了。

躺了一会儿,也许是两秒,有些无聊,钟杳并不抱什么期望地喊了一声:“沈裕……”

门“咯吱”一声被打开,探进来一个脑袋,是夜莺。她摸进来,小声问了句:“哥?”

钟杳躺在床上,饿得两眼昏花:“……嗯。”

“你终于醒了,”夜莺的声音稍稍大了一些,走近问:“我去给你把窗帘拉开吗?”

钟杳“嗯”了一声:“几点了?”

“下午四点半。”

“雪停了吗?”

“停了有两个小时了。”

“蝎子呢?”

夜莺:“欸?”

钟杳又说了一遍:“芝芝。”

“沈裕跟你说的?”夜莺拉开窗帘,给他倒了杯温水,问。

“猜的。”

沈裕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些,钟杳只是单纯觉得,蝎子既然能让塔罗师告诉他们记号一事,说明她也是想要跟他们碰一碰的。

不然她走到哪在哪留个记号,不是有病吗。

也就是说,蝎子有意让钟杳他们找到自己,那就不可能一直不出现。恰好大雪封山,他们又在一家民宿里遇到了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钟杳很难不去怀疑她。

而且,他还觉得,蝎子跟虹姐的相处模式,很像玩家攻略副本好感度npc时的样子。

“我……”

夜莺刚说了一个字,钟杳喝了点热水恢复了一些力气,说:“没事,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被美色迷了眼睛。”

夜莺:“……”

夜莺:“你要不要慎重考虑下你跟沈裕的关系?我严肃觉得他带坏了你。”

“哦?怎么慎重考虑?”

门边传来阴恻恻的一声。

夜莺被罚蹲在门口吃饭,满脸幽怨。

沈裕就跟看不见她的眼神一样,围着钟杳团团转,蝎子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他们,很久没有感受到活人气息这么浓厚的人类了。

饭后他们开了个小会,互相试探交换筹码。

钟杳他们需要知道十几年来,进入游戏里时间比较长的玩家名单及游戏的一些真相。

而蝎子之所主动来求合作,是因为她想找一个人,一个……据说只在某个副本存在的npc。

她说有办法能进入到游戏里,请钟杳和沈裕帮忙定位一下副本,蝎子想见他一面。

仅此而已。

为了这个愿望,蝎子可以配合他们的行动,除了加入特别行动队。

“蝎子姐,他是你什么人?”夜莺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面子,问道。

蝎子笑得意味深长,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说:“很重要的人呢,要是找不到他,我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夜莺觉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是那双漆黑的狐狸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她有种直觉,这个“很重要”,对那个人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