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浅泪水荡漾,百感交集地注视着父亲,看着父亲那满溢着泪水又带着无限关切的双眼,她心中的冰寒仿佛都融化了似的,成为了流淌着的一汪春水。
她的心脏在荆棘丛翻滚,她的指甲在朝着掌心深凿,她的话语在喉咙中凝结,挣扎许久,才终于将之说了出口。
“好,浅儿答应。”
白慕浅有气无力地说着,仿佛说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然耗尽了她躯体的全部力气。
听到女儿终于答应下来,白深立马就破涕为笑,一脸欣慰地注视着女儿,笑道:
“乖女儿,你放心吧!现在不能得到的,以后就都会有了。”
“现在不能得到的,以后就都会有了……”
白慕浅喃喃着,并将这句简短的话刻进了她的心里。是啊!现在不能得到的,以后就都会有了,现在不能得到的,以后就都会有了……有的事情,也许今天做不到,也许明天,就可以做到了。
白慕浅答应父亲的请求,不是因为她放下了对安仕黎的牵挂,正相反,她无法放下这份牵肠挂肚般的念想,安仕黎作为她心目中的白月光这一点是难以更改的,安仕黎挡在她身前时的那个背影,她甚至会带到坟墓里去。但她也放不下对家人的挂念。
白慕浅还记得,她曾在心底承诺过,不会再容忍其它人对自己的欺侮,也绝不会允许其它人伤害到自己的妹妹。但凭她当前手中的力量,真的有办法实现这些愿望吗?没有,为了拥有足够的力量,为了拥有守护家人的力量,那她就必须舍弃自己美好的念想,服务于爹爹为她准备好的现实之中。
现在她不能得到的,等到她有朝一日有着充足的力量后,就都会有了,就都会有了……白慕浅叮嘱着自己,仿佛深渊之底的信徒重复着献给神明的祷文。
白慕浅在命运的捉弄下被迫地行进着,但命运左右得了她的身体,未必左右得了她的心灵。白慕浅遗留在心底的,是属于自己与安仕黎的遗憾。也许这份遗憾会有被忘却、被填补的时候。但遗留下的遗憾,往往不会随着风飘散,而是跟随时间推移,越来越腐烂,直至……
而在餐厅里,见到爹爹和姐姐走后,拘束无比的白慕清一下子变得没那么拘束了,她立马放下“大家闺秀”的架子大快朵颐起来。为了夹一个她想要吃的菜,她还特意站到椅子上伸筷子去夹。
安仕黎见状一笑,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嘛!他把白慕清竭力去夹的菜端到了白慕清的面前,供她尽情食用。而白慕清这才想起原来旁边还有一个安仕黎在,她红了脸颊,纠结了好一阵才对安仕黎说道:
“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爹爹?”
“什么?”
安仕黎看向白慕清,有些没搞懂她是什么意思。
白慕清只好忐忑地将目光转移向安仕黎,解释道:
“我是说让你不要告诉爹爹,我刚刚没有遵守礼仪。对不起!今天的晚餐都是我喜欢吃的,我真的忍不住。请你不要……”
“哈哈哈哈……”
安仕黎听罢不禁哈哈大笑,他摇了摇头,安慰小白慕清道:
“放心啦!我没那么长的舌头,你喜欢吃的话就快点吃吧!趁现在你姐姐和爹爹还没有回来,没人和你抢,到时候你爹爹看到菜怎么少了这么多,我就说都是我吃的。”、
白慕清看向安仕黎的乌黑眼眸里仿佛蕴含了星辰似的,散发着喜悦的亮光。她兴奋地点了点头,并说道:
“谢谢你!”
道完谢后,白慕清就抓紧吃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生怕慢了一点,等爹爹回来,自己就不能这样尽情吃了。
看着白慕清狼吞虎咽,弄得满嘴是油的模样,安仕黎不禁露出笑容,并对白慕清说道:
“慢点慢点!可别噎着了,你看看,弄的都是油。”
白慕清的嘴里都是食物,说不出话,只能朝安仕黎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在桌子上风卷云残了好一阵,白慕清终于满意地摸了摸肚子,而这时,她的爹爹和姐姐还没有回来。她带着感激的目光看向安仕黎,并对对方说道:
“谢谢你!”
安仕黎浅浅一笑。
“这有什么好谢的?”
听了安仕黎的话后,白慕清的脸色不由地暗沉下来,似乎是颇为沮丧,她对安仕黎说道:
“到了京城后,我每天都要学习这些礼仪上的东西,可麻烦了,还不如在乡下时快活呢!”
安仕黎听了后有些动容,眼神里似乎带着不忍,说道:
“那……为什么不干脆不学呢?不喜欢做的事情,丢在一边不就好了?”
白慕清猛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要是不学,爹爹会失望的,我不想他失望,所以我要认真地遵守这些礼教。”
礼教,安仕黎肃然审视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究竟是行为的规范,还是身体的枷锁呢?但在他眼里,至少对于女子们而言,这样一件东西完完全全是一件负担。以安仕黎所见过的,女子们没有礼教的束缚依旧可以快乐开怀地生活着,但承受了礼教,她们的身上就多了一条滚烫而又牢固的锁链,男人们可以牵着这一条锁链,把她们像训狗一般驯化着。而她们,甚至要为本不属她们的过错买单。
那些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拯救但最终还是没能够拯救的女子们,不正是鲜血一般的惨痛现实吗?贼匪、官府,固然都是迫害她们的一环,但在最后逼得她们不得不以死了却的,不就是这所谓的礼教?荒谬啊荒谬!明明是束缚在脖颈处的项圈,却有无数人将之奉为圭臬,即便是受害者本身也没有察觉出其它什么不是,这是多么令人可悲又令人无奈?
在这个时代,有心人总是想方设法地操控着无心之人,并想方设法地阻挠着无心之人成为有心之人,于是再残酷的压迫、再血腥的剥削,也就都有了一层宛如天使羽翼般神圣的外衣。这是自己眼前时代的悲哀,亦或者是……属于整个历史的悲哀?安仕黎费解不已。
但在现在,安仕黎又一次亲眼看到一个女孩陷入了这一锁链的诅咒,身为一介寂寂无名之辈,他又能为对方做些什么呢?安仕黎的心头闪过一抹沮丧。
“有些事情,现在得不到,将来就都会有了。”
“什么?”
白慕清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注视安仕黎。
安仕黎笑了笑,向白慕清解释着。
“我的意思是说,很多事情,也许现在不能办到,但以后就可以办到了。”
“真的吗?”白慕清明亮的眼眸透着激动的光泽,就仿佛一块剔透的宝石,“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我要遵守这些规矩,以后就不用了吗?”
安仕黎犹豫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女孩即刻便爆发了欢呼。
有些事情,现在得不到,将来就都会有了。安仕黎明白,与其说这是自己给白慕清的解决之道,倒不如承认这是自己给自己的一句宽慰。现在他的手中没有力量,但等以后呢?等到有朝一日他有着充足的力量后,就都会有了。安仕黎坚信着。
很快,白深也回到餐厅里,但安仕黎没有看见白慕浅,他正想发问,却见白深面带惭愧地解释道:
“小女突然抱恙,就不能奉陪。”
“没关系。”安仕黎轻轻摇头,“白姑娘的身体要紧,让她早些休息更好。”
安仕黎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更没有感受到白深眼里的微妙。他平静地吃完饭,与白深寒暄了几句后,便向白深父女告辞。
安仕黎对白深说道:
“安某叨扰了,谢白大人款待,要事在身,恕安某先行告辞了。”
“好。”白深略一颔首,道:“阁下保重,欢迎随时莅临蔽府,对了,白某还有一样礼物赠予阁下,权当弥补阁下您为解救小女消耗的十五两银子。”
说罢,白深便将一支琉璃手镯递给安仕黎,安仕黎看此物光泽明亮、晶莹剔透,肯定不是凡品,连忙拒绝道:
“不必不必!在下怎么能收大人如此贵重的礼物?”
“阁下不是有妻子吗?不妨送给阁下的妻子当作一件装饰,如何?”
“这……”
安仕黎心动了,对啊!这么一件漂亮的饰品,自己的妻子一定会喜欢的吧?一想到可以送给自己的妻子,安仕黎便点头同意,收下了这件礼物。
白深叮嘱道:
“此物易碎,阁下小心保存。”
“一定!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好!阁下慢走。”
安仕黎脚步轻快地离开,朝白府大门走去。
正当安仕黎快要抵达大门时,他不会想到,一双朦胧湿润的双眼正在注视他。尽管那双美丽的眼睛因涟涟泪水而变得模糊不清,但安仕黎的背影,还是清楚无遗地映入了那人的眼帘之中,连每一块布料都一清二楚,就仿佛不是用眼睛看见,而是用心灵作为磨刀石给一刀一刀刻进去的。绚如曙光,痛彻心扉。
安仕黎一时奇怪,蓦然回首,但见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只有花丛在微微晚风下摇曳。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安仕黎摇了摇头,旋即快步走出白府的大门。
安仕黎的身影离开大门,那沾满泪水的双眼也随之紧闭,如同一道紧紧合上的门扉,不留一丝缝隙,似乎永远不会再打开。
……
即便到了夜色,京城依旧没有褪去繁华的脂粉。作为帝国之都、繁荣之首,京城是没有宵禁之说的,包括许多繁荣地区的城市一样不受宵禁限制,入夜后依旧是人来人往,尤其是各种娱乐场所在夜晚更为生意兴隆,好比莳花阁这些地方,到了夜晚比在白天还要热闹。
当然,这些都仅限于富人区或者是商业区。无论在哪个城市,只要进入了夜色中,平民百姓的居民区都会黯然失色,即便是京城也不例外。
安仕黎无心徜徉于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之中,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是向蒋羽汇报自己的成果。
安仕黎匆匆行走在道路上,但中途,有一个人忽然间拉住了他,安仕黎猛一转过头去,只见是一张女孩的脸。
那女孩的年纪大概在十四、五岁左右,生得极为俊俏,五官无不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再结合在一张形状正好的脸上,俨然是神明降下的神迹,是仙子抵达过人间的痕迹。无形之中散发着极其奇特的魅力,让人的目光不住地往那脸上聚焦,即便是安仕黎,在见到对方的容貌后也不由地内心为之一振,惊叹于这世间竟能有如此绝色。
那女孩眼里噙着泪花,惴惴不安地拉着安仕黎的手臂,对他说道:
“我…我和家里人走散了,能带我回家吗?”
安仕黎愣了愣,自己今天的桃花运还真是好到爆棚啊!见过的女子无不是人间绝色,就连路边随便遇到的女子也是如此。一听这小姑娘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安仕黎自然不忍心将她留在这里,他没多想,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臂,微笑着对她说道:
“你还记得家的位置吗?我带你去吧!”
“嗯!”
女孩怯生生地应了一句,她拉着安仕黎,让对方陪着自己走着。
两人走在繁华的街区,周围还有不少行人,安仕黎看着女孩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个小姑娘是遇到自己了,像她这样漂亮的姑娘,如果遭遇了歹人可就麻烦了。自己既然遇到她,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安仕黎微笑着对女孩说道:
“小姑娘,以后千万要小心,再别跟家里人走散了,明白吗?”
“明白。”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安仕黎又问道:
“小姑娘,你吃过晚饭了吗?要是没吃的话,不妨我先带你吃过晚饭再回去?”
听了安仕黎这句话,女孩先是一愣上了好几秒,并呆呆地注视着安仕黎了好一会儿,随即笑着回答道:
“不…不用了,谢谢你,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走着走着,安仕黎与女孩走到了偏僻的平民区,这里就显得既冷清又黑暗了不少,周围一个人也看不到。安仕黎皱了皱眉头,并让女孩贴紧自己,握住女孩臂弯的手也用力了些许,但在脸上,他还是给予了女孩一抹淡定的笑容。
“有些黑了,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呵呵呵……”
一阵阴森的笑声传入安仕黎的耳畔,起初他还不敢相信,但等他再三确认后,他才发现这阵笑声正是来自身旁的女孩。这个女孩不但笑声阴森无比,就连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阴冷如霜。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女孩冷冷地注视着安仕黎。安仕黎顷刻便明白自己中计了,可女孩已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本想使出全力挣扎逃离,但他身体又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抓住,接着一只手帕就从自己的身后伸来,用力地捂住他的口鼻,三两息功夫,安仕黎的意识便彻底模糊,晕了过去。
安仕黎倒在地上,而那个在安仕黎身后将之迷晕的黑衣人则看向女孩,问道:
“公主殿下,如何处置此人?”